“什么叫‘你要现在在这讲这个’?”段修远很不爽他冷淡的态度:“这是事关我小妹的大事,不比找那什么宋衍来得重要?”
“小妹?”
此事说来话长。
前几天,段修远刚吃过午饭,徒为的侍女忽然匆忙跑来告诉自己,她在大小姐的床上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他当时心想能有多不得了,翻开书页就看见“侍女将公主摁倒在地,用力厮磨她的唇……”
疯狂而黏着的文字平铺了整整二十来页,可谓不堪入目。
他脸都红透,呆呆问侍女:“这是你在徒为床上找到的?”
侍女似乎觉得这事关自己的身体安全,大力点头:“千真万确。我前两天就发现大小姐在看这话本子,还对我遮遮掩掩。你说……你说她该不会是……”觊觎我的身体吧?!
“等等,等等。”段修远扶着额头还没完全消化得过来,徒为她、她才十三岁而已啊?怎么可以看这种污秽之物……
再看这侍女兴奋难耐的神情,实在分不清她到底是害怕被觊觎还是不怕。
“我之前在书馆就应该检查一下……不对,她既然买了还没吱声,那就说明她应该知道里头是什么吧?那岂不是,本来就有这方面的兴趣?”
段修远觉得自己这猜测八九不离十,登时一阵心慌,倘若徒为是个心智健全的大人也罢了,主要她才十三岁啊!?
“听着,这件事,你知我知。绝不能让爹娘知道!”他严肃地咬字:“你明白的吧?”
侍女忙不迭地点头。
“徒为以后有什么动向,一一给我汇报。对了,她如今在哪儿呢?”
侍女想起小姐今早饭也没吃就急忙出了门:“大小姐说要去找宁姑娘玩,应该在熔炉房那边。”
“好。我去问问她。”
段修远御剑而飞,十几息就抵达。
好巧不巧,撞见宁叹雨在哭,而他那个平时对人向来冷淡(不知为何对凤千藤那厮却格外热情)的妹妹正在帮人擦拭眼泪。
天、天上要下红雨了!
尽管他很想否认心中猜想,但这不管怎么看都有鬼。
如今徒为就在面前,证据确凿,他本可以上前质问,可琢磨半天,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怎么问?他能怎么问?万一搞错了岂不是更不好?
小妹也不像是会老实回答的那种人。
没办法,他找上了凤千藤。原本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不想冲这人寻求帮助的。
“所以,你觉得徒为喜欢女人?”凤千藤听完来龙去脉,捏着手册噗嗤一笑。
段修远一个刚硬壮汉,此刻却羞耻得满脸通红:“这是她自己买的,不仅买了还看了,看了还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凤千藤翻开话本子,一目十行,期间,段修远在旁边已然陷入深深的挣扎,就差扯一朵花来,一边“她喜欢”,一边“她不喜欢”了。
“看完了没?你觉得怎么样?”
凤千藤合上书册:“什么怎么样?”
“徒为她到底是不是,那个,喜欢女人啊!”
“她喜欢男人女人,似乎和你关系不大吧。”
搞了半天,这人根本就没明白他的意思。跟他说话怎么就这么累呢?段修远忍住不发火:“她才十三岁!你觉得这正常?”
凤千藤这下不讲话了。
他夹枪带棒:“不是你妹妹你不着急。”
“的确,我只有一个弟弟。”
“谁跟你说这个了!”
“我知道。”凤千藤漫不经心的:“你不就是怕她心智不成熟被带歪吗。”
“不仅如此,我还怀疑她会不会喜欢那个炼器师的女儿。”
“何出此言?”
“我看见徒为给那小姑娘擦眼泪了。”段修远警惕地一瞥不远处,好在小妹没往这边看,郑重其事道:“你何时见徒为对谁那么温柔友善过?”
他心想:徒为对我就挺温柔友善的。
如果那不是他的错觉的话。
“也许只是对你不温柔不友善呢?”
“放屁!徒为最喜欢我了。”他非常自信:“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帮我?”
凤千藤没吭声。
“那,嫂嫂怎么就和我哥在一起了?”
“我不小了,这些情情爱爱,我都懂。”
他想起徒为之前和自己说过的一些话。
段修远的推论也不算绝无可能吧。
“你想要我怎么帮?”
“看看徒为有没有那个自觉……还有,找机会试探试探她是不是喜欢宁小姑娘。”他道:“你现在是女人,应该比较好跟她说话。”
凤千藤轻笑:“你想穿女装的话我倒不介意?”
“呸,那种漂亮而无用的衣服也就和‘公主’你比较相配。”他反唇相讥,凤千藤充耳不闻,将那话本子塞还给他便往前走去。
段修远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忿忿跟了上去。
真雷镇的清晨没有因为昨晚的事故改变太多。凡人们照常出摊的出摊、干活的干活,街上人流攒动,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如侍女所说,凡人对仙家抱有绝对的信赖感,相信他们会摆平一切。毕竟修真界太平了这么久,人们早就习惯了怠惰且安逸地活着。
仅仅死个人,的确不值得躁动。
“徒为,冷不冷?”段修远问她。
徒为摇头:“先从哪儿查起?”
“先去神清宫看看吧。”
这也是段修远二十一年来头一次遇到这种事,说实话没什么头绪。
凤家修士的尸体已经被段家的修士弄走调查,除了台阶上的一滩血迹,什么都没剩下。不过因为今早的大雪,那点血迹也早被覆盖。
段修远嘀咕:“说来也奇怪,他死的时候头朝下,面朝西,像是给谁磕头跪拜似的。宋衍那小子我见过一次,跟个兔子一样战战兢兢的,没想到能干出这种事……人不可貌相。”
徒为问:“会不会是妖兽所为?”
“不可能,有咱们的护城结界在,一只蚊子妖都不可能飞得进来。”
她进到宫内看了一圈,果然没发现古怪。难怪修士们只查了一晚就撤了。
“那娘为什么笃定宋衍没死?”她问:“兴许只是尸体被藏在哪儿了?”
段修远道:“咱们家每个修士的内丹都被窥天镜照过,宋衍的还在。但怪就怪在,照不出他内丹的方位。只知道就在这一大块地方,具体看不清。”
“还能有这种事?”
“要没这种怪事,娘怎么会是那副态度。”
段修远左看右看,左摸右摸的时候,徒为眼尖瞥见凤千藤在台阶下朝这边勾了勾手。
她走下去,一个热腾腾的东西被从下塞过来。
头顶的声音开玩笑似地轻说:“谢谢我?”
居然是个肉包子。
徒为一愣:“嫂嫂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
“看你这样子就猜你顾不上吃。”
“嫂嫂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铁骨铮铮段徒为,一边不满,一边拨开油纸咬了口包子。
“那不好吗?”
“可我一点也不了解嫂嫂。”她认真地说:“这不公平。”
凤千藤问:
“你想了解我的什么?”
“这个。”她伸手过去,从袖中抓住她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发现她的手还挺大的。
“嫂嫂的体温,还有,触感。”
可能是天太冷了,脑子被冻得没怎么转,但四肢像是自己生出欲望,寻求温暖一样擅自先动了。
二人挨得很近,徒为的手也抓得很紧,便感觉凤千藤随意回握了她一下:“这样?”
徒为:“……”
这态度不用想,俨然只拿她当个孩子。
她有点生气,撒开她的手转身走了。
凤千藤在后面挑起一边细眉:“……果然是小孩子。”
神清宫没查出个所以然,非要说奇怪,也就凤家修士跪着死去这一点很怪。但到底有何深意也不清楚。
“走吧,去看凡人们怎么说。”
真雷镇挺大一个地方,要挨家挨户问,分头行动比较快,三人准备分两路一左一右。
“小妹。”段修远过来捞住徒为的肩膀:“要不……”
“我和嫂嫂一起。”
“为什么啊?!”
临走前,段修远一边挥手嘀咕“这姓凤的哪儿好了”,一边冲凤千藤挤眉弄眼。
意思是:别忘了帮我试探徒为。
他兴趣不大地懒懒点头,这才将这个呱噪的傻大个送走。
下了一早上的雪也停了。
凤千藤用仙诀拂去自己和徒为身上落的,道:“还饿吗?”
这么说来,刚才就吃了一个包子,按自己平时的饭量,这就跟没吃一样。
确实很饿。
“但不是要找人吗?”
凤千藤道:“那也不能空着肚子找。要是一会儿半路饿晕过去,你阿兄不又得发一通脾气?”
徒为皱眉:“我不是小孩子,没那么柔弱。”
“是。”根本没听她讲话。
街边的一家粥铺开着,隔着老远都闻到一股热腾腾的香味,凤千藤不由分说抬脚进去,她只好跟上。
本来只打算随便吃点就干正事,结果架不住老板娘的招待,徒为挺不擅长应对这种有点过分热情的人。她上辈子就没和这样的打过交道,最后愣是被哄着点了一串热菜小菜和粥。
看她脸色不安,凤千藤道:“没事,点吧,我请客。”
“……嫂嫂也很有钱吗?”
“也?”
“我哥之前说,他富得流油。”
凤千藤不置可否:“他之前给你买书花了多少?”
“二十灵石。”
“那你看这菜谱里最低价多少?”
“……两百。”
“那你说谁更有钱?”她撑着下颌,眯着眼好笑:“放心,凭一个徒为还吃不垮我。”
徒为这才乖乖嗯了声。
过奈何桥时没喝孟婆汤的后果——这辈子是来给上辈子还债的。
饿死鬼重生,大抵就是这么回事。
“嫂嫂之前给我的那本剑谱,我已经练到第三十八套了。”她想起一件事。
那是开始去凤千藤的院子修炼时,她给她的。
“所谓筑基,重要的反而不是气,是‘体’。你就当做是淬炼躯体的一环。”
凤千藤将那本剑谱推到她面前时这么说:
“只需要将这四十八套剑招练到滚瓜烂熟。”
“以你的资质,筑基足够了。”
徒为不知道的是,那本剑谱其实是凤千藤入门时练的,算是凤家的独门剑诀。
有些人将这些东西看得比什么都重,但很遗憾,凤千藤不是这样的人。
她边斟茶边听徒为接着说:“因为宋衍的事……练剑或许会耽搁几天。但我每天都在温习,也会认真学。不会让嫂嫂觉得白教了我的。”
她似乎是怕她以为自己在偷懒,抿着唇,目光不安地望着这边,凤千藤只觉啼笑皆非,段修远就算了,唯独徒为这孩子不可能偷懒耍滑吧,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刚才点的菜和粥在这时上桌,徒为瞬间便被吸引走了注意。
价格那么高也不是没道理。肉粥的味道浓郁,咸淡适中。她略微可惜嫂嫂已经辟谷,尝不到这么美味的东西。
“说来,徒为在段家有什么朋友吗?”正吃着,对面忽然传来凤千藤平静的声音。
她喝着粥:“有吧。”
她不知道什么算朋友。
昨天还因为寒冷互相依偎,今天就为了一块面包踩着她指骨而过的,能算是朋友吗?如果不算,那徒为上辈子就没有朋友。
现在的话……
“嫂嫂知道段家的炼器师吗?”她握着筷子:“他有一个女儿,之前偷了碎星指环。嫂嫂见过她的。”
“那是徒为的朋友?”
“算是吧。”
“那徒为有喜欢的人吗?”
徒为动作一滞,筷子险些落地。
抬头,凤千藤双手抱臂,神色自然地凝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