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了年纪本就觉少,夜半的雷声更是吵人,闹得秦太后一宿没睡好,天不亮就起了,倚在罗汉床上揉着额头道:“这雷雨天真是恼人,自打被那阵雷声吵醒,就再也没睡着。”
嬷嬷将太医开的宁神药递了过去,道:“好在现在雨已经停了,不如您喝了药再躺会儿?”
秦太后摇头:“躺下也睡不着,越躺身子越乏,还不如起来走走。”
嬷嬷见她坚持,便也没再劝,捡了宫里的趣事说给她听。
“太皇太后上次说成王殿下不是娶媳妇,是找了个玩伴,果然没错。昨儿半夜王爷就带着王妃入宫,去钟翠楼赏雨去了。”
“说起来王爷当真是孩子心性,难得找着个玩伴,便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喜欢的都分享给对方。王妃也真跟他合得来,大半夜下着雨,说出门就出门了。”
秦太后听了却是眉梢微挑,道:“昨夜可是雷雨天……”
阿徵是喜欢钟翠楼的雨景没错,但他向来最讨厌雷雨天,这种天气若非上朝,他是决计不肯出门的。
嬷嬷听她这么说,倒是想起什么,道:“奴婢听守在近旁的宫人说,是王妃喜欢赏景,王爷觉得钟翠楼的景色好,便连夜带她去了,还说等冬日下了雪,要再带她去呢。”
秦太后长长地哦了一声:“王妃喜欢?”
“是啊,宫人是这么说的。”
嬷嬷回道。
秦太后轻笑一声,又问:“他们从钟翠楼下来,是回王府了还是宿在宫里了?”
嬷嬷笑道:“雨夜难行,王爷体谅王妃,没再出宫,带王妃宿在他的安清宫了。”
秦太后拨弄着手中珠串,道:“原本想着是假夫妻,也没必要召见她。现下既然入了宫,那就见一见吧。我倒要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妙人儿,能让那臭小子顶着雷声夜半出门,冒雨登楼。”
嬷嬷会意,当即便要让人去请,却被秦太后拦住。
“现下还早,他们年轻人贪睡,昨夜又赏了雨,这会儿肯定还没起呢,你过两个时辰再去。”
说的是“他们”,其实不管昨夜睡得如何,宋匀徵这时候定然都已经起身准备上朝了,也就只有云殊能多睡会儿。
嬷嬷点头应下,道:“还是太皇太后会心疼人。”
………………
云殊知道秦太后要见她时有些诧异,不明白这位后宫里最尊贵的太皇太后见她作甚。
她听宋匀徵说过,他已和秦太后言明他们是假夫妻,玉碟虽记了云殊的名,但她不必去应付宫里这些人,只是偶尔年节宫宴可能需要她出席,到时也只需随便应付一下即可。
谁知她这才头回入宫,又非年非节,秦太后竟派了人来,说太皇太后要见她。
燕荆也有些纳闷,道:“王妃若不想见,我便找个借口去推辞了。您不必担心太皇太后不悦,她老人家人很好,不会计较的。”
云殊轻笑:“她若是个不好的,惯爱苛责晚辈,那我还真就推辞了。你既说她很好,那不过就是身为长辈想见见我而已,我不去到不合适了。”
说着起身道:“走吧,带路。”
………………
秦太后住在康宁宫,离安清殿的距离不算近,云殊走了好一会儿才到。
一入宫,她便见一身着绛紫衣袍的老妇人端坐在主位上,虽头发花白,但眸光并不浑浊,看上去精神不错,不显年迈。
云殊上前行礼道:“妾身云氏拜见太皇太后。昨夜入宫匆忙,未来得及更衣,失礼了。”
按理说她身为命妇,首次入宫觐见,理应着翟服前来。但昨夜入宫完全是临时起意,别说翟服了,她现在连盛装都算不上,完全就是平日逛街时的样子。
秦太后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衣饰寻常,但礼仪周到又不卑不亢,很是满意。
“起来吧,赐座。”
云殊依言坐下,并未先开口。
秦太后让人上了茶,之后将宫人都遣退出去,只留了贴身服侍的嬷嬷在身边,这才道:“早听阿徵说起过你,那时便说让他带你进宫给本宫瞧瞧,他说你们并非真夫妻,让你进宫只怕有诸多规矩束缚着,反倒让你不自在,便作罢了。”
“今日得知你已在宫中,倒是正好见上一见,就当顺路过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你不会觉得无趣吧?”
“怎会,”云殊道,“妾身是家中独女,以前就时常陪祖父说话,后来祖父过世,便多陪父母。等爹娘也走了,家中只剩我一个,便是想和长辈们说说话都不能了。”
“今日蒙太皇太后召见,能与太皇太后闲话家常,高兴还来不及呢。”
秦太后脸上笑意更浓,转头对嬷嬷道:“瞧瞧,比那臭小子强多了。”
说完又对云殊道:“阿徵虽是自幼长在宫里,规矩礼仪却不及你一半,每次来我这说不了几句话就把我气个半死,多见他几次我都要少活几年。”
“王爷是赤子璞玉,表面看去虽桀骜不驯,实则最是单纯质朴。他若不喜欢谁,便是见也不想见一面的,既然时常来叨扰太皇太后,那定是因为太皇太后待人亲和,对他多有包容,他喜欢您便常来您这儿。”
秦太后闻言愣怔片刻,眼眶莫名有些热了起来。
她对云殊招了招手,道:“来,坐到本宫身边来。”
云殊起身坐到罗汉床上,秦太后执起她的手,将她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越看越是顺眼。
“难怪那孩子这么喜欢你,总在我面前提起你。”
她轻轻拍了拍云殊的手背,喃喃道:“世人都道他性情乖张,残酷暴虐,却不知他为何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当年……”
秦太后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终是摇了摇头,没有细说,只道:“听说四年前是你救了他,那你想必多少也知道一些。”
云殊回想四年前的画面,道:“王爷那时被人追杀,身受重伤。我虽不知他究竟经历过什么,但想来……不似看上去那么光鲜亮丽。”
秦太后点头,叹道:“这皇宫看上去金碧辉煌,但其中脏污又有几人知晓。阿徵在这种地方长大,又遭了那么多罪,还能有如今的心性,已是不易。”
她说着又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句:“四年前阿徵是与玉太妃一同出宫的,你既救下了他,那可曾见过玉太妃?不知她现在何处?”
云殊摇头:“妾身见到王爷时,他便孤身一人,身边未见玉太妃。”
秦太后哦了一声,没再追问,转而又说起了别的。
等宋匀徵下了朝赶来康宁宫时,就听宫中笑语晏晏,云殊也不知说了什么,逗的秦太后前仰后合。
宋匀徵皱眉上前,也不行礼,道:“娘娘怎么将云殊唤来了?我不是跟您说了,她无须入宫觐见吗?”
秦太后脸上还挂着笑,指着他对云殊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
宋匀徵眉头皱得更紧,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挪动,不明所以。
侍奉在旁的嬷嬷笑道:“太皇太后与王妃打赌,说您若知道王妃来了康宁宫,下朝后第一件事定是来康宁宫接她,还说您肯定会不高兴,质问她为何要让王妃过来,进门怕是也不会行礼。”
“您瞧,这不都让太皇太后说中了。”
秦太后笑得更大声了,云殊也看向宋匀徵,眉眼里带着笑意。
宋匀徵脸上有些发烫,原本看着两人的目光挪到了别处,握拳嘟囔道:“我往常也不行礼。”
“是是是,你没规矩惯了,我也早习惯了。殊儿已陪我说了许久的话了,你这就带她回去吧,我就不留你们用膳了,免得你嫌我这老婆子碍事,扰了你们新婚夫妻的清净。”
宋匀徵只觉脸上的热度一路漫延到了脖颈,连耳朵都热了起来,却又不好当着满殿奴仆的面说些什么,只能草草行了礼,便带着云殊回安清宫去了。
两人走后,秦太后脸上犹挂着笑意,看上去心情着实不错。
等身侧没了旁人,嬷嬷才低声问道:“太皇太后方才怎么与王妃提起玉太妃了?您不是说玉太妃不可能还活着吗?难道您觉得……王妃当初不止救了王爷,还救了玉太妃?”
“不然呢?”秦太后道,“阿徵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殊儿若只是救了他一个,他虽会报恩,但决计不会以王妃之位相许,更不会对她百般维护。”
“能让他这么做,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殊儿当初也救下了他母亲。”
“那玉太妃现在……”
“死了,”秦太后毫不犹豫道,“她若活着,必会回宫,阿徵也不会一副了无牵挂的样子。我猜阿徵回宫前玉太妃就已过世了,他八成将玉太妃的尸骨托付给了云殊,云殊也没有辜负他,帮他妥善安置了。”
“哟,那王妃可真是不容易,”嬷嬷心有余悸道,“当初先帝可是倾尽全力寻找玉太妃,此事若被先帝知道了,那可是要杀头的。”
“是啊,所以阿徵投桃报李,不管殊儿说什么他都答应,殊儿要什么他都肯给。”
秦太后说着脸上又浮现几分笑意。
“我刚才试探着问了殊儿一句,她即便知道阿徵与我关系不错,却也不肯说,当真是个信守承诺的好孩子。难怪那一年里玉太妃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先帝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至死没能得偿所愿。”
“很好,这两个孩子都很好。”
秦太后看着窗外,喃喃道。
“只可惜阿徵不要这皇位,殊儿也不是愿意久居深宫之人。说到底,终究是宋家配不上。”
嬷嬷知道她话中所说的宋家是指大周皇室,不敢接话,只垂眸站在一旁。
………………
如今宫中除了太皇太后以外,另有一位太后,就是当今皇帝的生母曹氏。
曹太后乘着肩舆从寝宫前往御花园时,就看见有一行人从秦太后的康宁宫出来,往另一头去了。
她一眼瞧见那跟在宋匀徵身侧的高挑女子,挑眉道:“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成王妃吧?生的当真标致,我见犹怜呢。”
曹氏如今虽已贵为太后,但实际很年轻,还不到三十岁,且生的十分貌美,嗓音也娇甜,一句“我见犹怜”说出口,便带着几分妩媚。
婢女银枝在旁低声道:“就是她,相貌确实不错,不过……听说与王爷是对假夫妻。”
“假夫妻?”
曹太后冷笑一声:“你懂什么?这么一个大美人儿日日待在身边,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即便现在是假的……将来可说不准呢。”
银枝眸光微动:“太后是说……”
曹太后绕着手中的帕子道:“这才成亲多久,成王就连夜带人入宫赏雨了。他代理朝政三年,那钟翠楼,你可见他带旁人去过?”
她说着眸光渐冷,沉声道:“不管他们是真是假,都给我盯紧点儿,别回头生下个孩子本宫都不知道!”
“是。”
银枝应诺,又往宋匀徵等人的方向瞧了瞧,见他们消失在了宫墙拐角,这才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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