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奚等人找到云殊时,她正站在台下给一个表演傀儡戏的伶人叫好,还给拿着盆子讨赏的小童撒了一把赏钱。
小童一直在忙,不知这位客人是谁,见她格外大方,喜笑颜开地说了一长串的吉利话。
待那小童说完走了,顾青才贴着云殊耳边告诉她居安城来人了。
云殊回头,果然见到范奚一行人正等在人群后。
范奚他们来时这傀儡戏台前已挤满了人,以他们的身形要挤进去倒也不难,只是怕会惊扰了其他看客。
云殊笑着钻出人群,道:“老范,你们怎么来了?”
范奚还没说话,先前那暴躁汉子已是咧嘴笑道:“我们来恭贺云小姐大婚的。大人知道你成亲以后急的嘴边生出一串燎泡,要不是脱不开身,都想亲自过来了。”
“是啊,云小姐你成亲怎么也不说一声,这也太突然了!要不是有货郎从遂城到我们居安城来,我们还不知要等到几时才知晓呢。”
云殊点头应和:“确实突然,我也是一个月前才知道的。”
她说完自己便笑了起来。
范奚几人却笑不出来,特别是在刚知晓了沈家那档子事之后。
有人捅了那后开口的汉子一下,怪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明刚才在路上大家都商量好了不说这些让云小姐不开心的话,怎么他嘴就那么快呢。
几人都有些尴尬,饶是范奚也有些无措,只能转移话题道:“王妃,沈大人有封信让我亲自交给您,请您过目。”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云殊。
云殊打开信看了看,内容其实很简单,无非是一些长辈关切晚辈的话,以及观沈家言行便知绝非良人,让她不要委屈自己,将来若是过不下去,便和离归家,回青州去。
云殊不禁感慨,这些真心对她好的,真是人人都知沈家非良人。
良人不会在她出孝期后迟迟不娶,良人不会遇到困难便要匆匆娶她进门。
凡关切她的,都一心为她着想。
云殊见信,更觉得沈家的事都不是事了,她此生只需过得开开心心的,让这些真正关切她的人也能安心便好。
她含笑将信收起,道:“信我收着了,回去帮我给沈伯父带句话,我一切都好,无需挂念,将来定会回居安城看他的,让他保重身体。”
说完便指着不远处的戏台子道:“既然来了京城,便玩几日再回去吧。听说待会有人会在这里变戏法,有趣的很呢。”
其中一人正欲拒绝,便听范奚说道:“好,正好我们兄弟几个也见识见识京城的繁华。”
他自然不是贪图玩乐,而是来京城前大人曾叮嘱过,让他们看看云小姐过得好不好。
眼下云小姐虽看着一切正常,也未因沈家的事伤心难过,但真正过得好不好,不多观察些时日怎么知道呢。
一行人便这么在京城留了下来,住在离成王府不远的客栈中,每日不做别的,就是陪云殊一起出去玩,晚上再将她送回成王府。
宋匀徵看着云殊每日入夜才回家,每次都是眉眼含笑,一看就在外面玩得很开心。
又一次亲眼看到她抱着个丑兮兮布老虎回来,还高高兴兴地把那丑东西摆在了美人榻上,宋匀徵皱眉嘟囔:“不就是个布老虎,还这么难看,有什么可高兴的。”
云殊笑道:“我小时候有个跟这差不多的布老虎,我娘做的。她针线活向来不好,那布老虎也不结实,缝缝补补地还是没两年就坏了。”
“今日看到这个,忽然想起我以前那个布老虎了,就买回来放着。”
宋匀徵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这话,哦了一声,憋出一句:“我母妃针线活可好了。”
说完自觉不妥,又向来不会圆场面,掐了掐手指欲转身离开当做无事发生,却听云殊道:“那你母妃可真厉害,难怪生出你这么厉害的孩子。”
这话听上去敷衍意味十足,但她语气格外真挚,给人一种发自真心之感。
宋匀徵沉默片刻,问:“你觉得我厉害?”
与旁人只看到他金尊玉贵,在朝堂上一言九鼎的风光模样不同,云殊是见过他最狼狈时的样子的。
云殊认真点头:“当然厉害,能在朝堂上镇服文武百官,能耐着性子听那些老学究们振振有词,每日忍着他们的喋喋不休,时不时还要听他们在朝堂上吵架。这样的日子别说三年,三天我也受不了。”
如今距离先帝驾崩已有三年,成王掌权也已三年。
这三年来宋匀徵代理朝政,自是不能缺席早朝。
云殊想到父亲当年跟母亲抱怨朝堂事时的场景,就觉得自己一刻也忍不了,举了举拳头道:“换我上去,大概只想一拳捶爆他们的脑袋。”
“换我上去”这话旁人是万万不敢说的,更不敢在宋匀徵面前说。
云殊却是无所谓,说的很随意。
宋匀徵闻言大笑:“朝中议事时我要坐于陛下身侧,离那些老东西有点远,用拳头打还得走到他们跟前去,很不方便的。”
云殊闻弦歌知雅意,问:“那要怎么打?”
宋匀徵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做出一个抓取的动作:“自是用手边砚台最方便!”
说完两人一同笑了起来,笑声传到房外,让廊下院中的下人们面面相觑。
王爷平日只在折磨别人的时候才会笑的这么开心,可此时不仅王爷在笑,王妃也在笑,显见并非是在折磨王妃,那他为何笑得这么开心?
房中,宋匀徵还在津津有味地讲述他这些年砸过哪些人,换了几个砚台,兴致上来了甚至还惟妙惟肖地模仿那些官员说话的样子,末了问云殊“你说他该不该砸”,“我不砸他砸谁”。
云殊笑的前仰后合,无一例外地回“该砸”,“砸的好”,听的宋匀徵越发高兴了。
代理朝政三年,他还是头一回觉得上朝也是件趣事,虽然当时生气,但现在说起来竟还挺好玩的。
两人直聊到亥时,直到顾青来催,说该睡了,这才停下。
宋匀徵放下床帐前还探头道:“等我这几日再挑一个砸了回来说与你听。”
顾青在旁听的额头青筋直跳,心说得亏王爷不是皇帝,王妃也不是皇后,不然他们小姐岂不成了言官口中祸国殃民的妖妃了。
她叹了口气,阖上门出去了。
………………
这日宋匀徵去给秦太后请安时,秦太后一眼看出他心情颇佳,挑眉问:“这么高兴?洞房了?”
宋匀徵喝茶的动作一顿,瞥她一眼:“庸俗!”
秦太后嗤了一声:“有本事一辈子别洞房”,继而问,“那你今日怎么这般高兴?”
宋匀徵放下茶盏,笑道:“我昨晚与云氏聊起朝堂之事,很是投机!”
秦太后听了却是眉头一皱:“她一个久居青州的闺阁女子,还懂得朝堂之事?”
莫不是先国公在世时,时常在家中谈起吧?
可先国公身居青州,不谈地方事宜,总谈朝堂作甚?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正想着,就听宋匀徵道:“她很懂的!知道朝堂上那些老学究多惹人厌,知道那些表面光风霁月的大人们私下里其实龌龊得很。我与她聊起我这些年在朝堂上砸过几个人,废了好几块砚台,她还说要送我几块新的呢。”
秦太后眼角一抽,算是明白他所谓的朝堂之事与很是投机指的是什么了。
“堂堂亲王,手握大权,上朝时当众动粗,这你也好意思往外说?”
她怒其不争地骂了一句。
宋匀徵与人分享乐事的兴致顿时减了大半,撇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们这些人可真是无趣。”
“哦,顺着你的意,只讲你爱听的就是有趣了?”
秦太后没好气道。
“她可不止讲我爱听的,”宋匀徵道,“她还教我以后手边摆两块砚台,好的那块留着,不好的用来砸人,这样砸坏了也不心疼,多好的主意啊!”
秦太后险些被气个倒仰:“你……你们这可真是一对儿好夫妻啊!”
宋匀徵哈哈地笑:“虽是假的,倒也挺有意思。”
再这么聊下去秦太后怕自己要被气死,忙不迭地把人赶走了。
等人走后,她摇头道:“他这到底是娶了个媳妇,还是找了个玩伴?”
嬷嬷在旁笑着不出声,就听片刻后秦太后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罢了,这样也挺好。这孩子……打小就没什么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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