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一众下人都退了出去,房中只余云殊与宋匀徵二人。
云殊在桌案前研墨提笔,不消片刻便写好了一纸和离书。
她按好手印,又取出自己的钮印端端正正盖上去,拿起来晾了晾,这才递给宋匀徵。
“今日多谢王爷了,我知王爷与我并无情意,今日之举只为报答当年恩情罢了。王爷放心,我也并不贪图这王妃之位,不会一直鸠占鹊巢。”
“这是和离书,日期定在了三年后,三年后我自会离去,届时王爷再娶就是。自此你我两清,你再不欠我什么人情。”
宋匀徵眉梢微挑,接过那和离书看了看。
他今日确实是有些不高兴的,倒不是因为云殊占了这王妃之位,而是她当时在沈家那反应,明显是拿捏准了他不会当场拒绝。
这显然是挟恩图报,但宋匀徵无法,他确实欠了云殊天大的人情,便是云殊一辈子要坐在这王妃之位上,他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但现在云殊主动写了和离书,表明并无用恩情胁迫他一辈子的打算,他心里还是好受很多。
宋匀徵点头,将和离书收起,道:“沈家那边还有什么打算吗?要不要我为难他们一下?”
“不必,”云殊道,“小小沈家,还无需王爷动手。”
她既然已经来到成王府,这三年里少不得要有麻烦宋匀徵的地方,为了沈家就开口请宋匀徵帮忙,不值当。
宋匀徵见她这么说,也就不准备在插手,手指轻叩桌沿,看向床榻的方向:“你……”
“王爷自去睡就是,我睡这美人榻就行。”
云殊主动开口。
宋匀徵当即弹跳而起,毫不犹豫向床榻走去:“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便脱鞋上了塌,放下帘子后还又探头说了句:“你若哪天睡不惯,想与我换一换也是可以的。”
说完也不等云殊回应,脱去外衫便舒服地躺到了床上,好似只是客气一句。
云殊失笑,忽地走过去一把将帘子掀开。
已经躺下的宋匀徵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云殊俯身向自己靠了过来。
“你……你做什么?”
他下意识拉着被子往里缩了缩,却见云殊一腿跪到床上,弯腰探身从里侧抱起了一床铺盖。
“那美人榻没有被子,我总不能和衣而眠吧?”
说完抱着被子直起身,重又往美人榻走去,床帐垂下前还笑看了宋匀徵一眼。
宋匀徵躺在床上,总觉得云殊这一眼意味深长。
他越想越气,猛地坐起身想要发作,却又不知该如何发作,只得又愤愤地躺了回去。
反正只是三年而已,三年后两人就再无瓜葛了,忍她三年又如何?
他这么想着,翻了个身面朝内侧,狠狠闭上了眼。
………………
翌日云殊起床时,宋匀徵已经入宫上朝去了。
她打着哈欠起身,一边由着绣绣给她更衣一边睡眼惺忪道:“王爷真不容易啊,四更天就去上朝了。”
她虽没起,但听到了动静,在他出门时还闭着眼说了声慢走。
但不知道为什么,宋匀徵听了这话好像不大高兴,脚步都重了几分。
云殊也不知他在气什么,闷头继续睡了,直到现在才起。
顾青将她按到妆台前梳头,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每日想睡到什么时辰睡到什么时辰,既不用为家事操劳,又无须为生计发愁。”
云殊想想也是,忽然就有点明白宋匀徵为何不高兴了,大抵是羡慕她又无法学她,自己把自己气着了。
这个人真有意思。
云殊正想着,顾青一脸肃穆地问她:“小姐当真想好了,要跟成王过一辈子?”
昨日事发突然,他们这些镇国公府的下人虽都做出一副镇定样子,其实心里也是颇没有底的。
原本说好嫁去沈家三年,怎么转头就嫁给成王了?
而且小姐跟成王似乎并没有什么感情的样子,先是主动提出别院而居,后是内室分榻而眠,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夫妻。
云殊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昨日太过匆忙,还没将自己的打算说与青姨他们听。
她赶忙对着两人道:“你们别误会,昨日是因沈逸那厮当众下我的脸,我一时气急才说了那样的话。我与成王之间清白得很,绝没有什么私情。”
绣绣皱眉:“那现在这是……”
“跟之前一样,”云殊道,“仍是三年婚期,只是与沈熠的三年改成了与成王的三年。我昨日已给成王写好了和离书,三年后我便离去。这三年咱们就在京城好好玩一玩,权当来散心了。”
绣绣一听,喜上眉梢,一旁的顾青也松了口气。
成王乃当今朝廷第一人,又是皇室子弟,府中规矩必然不少,以他们小姐这不受约束的性子,两人势必过不到一处去。
何况她听说这成王性情乖张,阴晴不定,偏偏他又手握朝政大权,即便小姐于他有恩,这恩情只怕也撑不了一辈子。倘若将来哪日成王真要休妻另娶,小姐怕是也反抗不得。
但既然是假夫妻,且就三年而已,那也就无所谓了。
绣绣并未像她思虑这么多,想到成王昨日为他们小姐解围,回来后还答应三年后放小姐离去,连声道:“王爷可真是个好人!”
云殊听到这话,忽地想起昨日宋匀徵在院中戏弄她的模样,以及晚间她去拿被褥时的样子,还有今晨起身时那蹑手蹑脚的动作,不禁笑着点头:“没错,他是个好人”
………………
早朝后,宋匀徵不出所料地听到宫人来禀,说是太皇太后请他过去叙话。
他叹了口气,起身往太皇太后所在的长乐宫走去。
太皇太后出身万州秦氏,入宫时便是皇后,如今已年过五旬,人称秦太后,在宫中积威甚重。
宋匀徵踏入长乐宫时,秦太后正斜倚在罗汉床上,让一旁的嬷嬷给她按揉着额头两侧。
见宋匀徵进来,她对身侧的嬷嬷摆了摆手,缓缓坐起身来。
宋匀徵上前,端正施礼:“见过娘娘。”
秦太后点头,蹙眉道:“我知你向来极有主张,从不把宫中的规矩当一回事,也不将我这老太婆放在眼里,便是一声母后也从没唤过。”
“这些我都不在意,反正我也没把你当我儿子,咱们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但你身为王爷,如今又手掌朝政大权,代表着我大周的脸面。你娶妻不说把人带进宫拜见我吧,好歹要把该走的婚仪走了,宫中玉碟总要改吧?”
“你倒好,三书六礼一样没有,匆匆地拜个堂就把婚成了?拜堂还是……还是在别人的喜堂上拜的!”
秦太后越说越来气,身子都坐直了几分:“你说你,怎么就偏要在人家的喜堂上抢人?你若真是喜欢,要抢也早些抢啊。这人都进了沈家的门,入了沈家的喜堂了,你把人抢了?这算什么?”
宋匀徵在秦太后面前还是要些脸面的,讪讪道:“这就是个意外。”
“意外?”
秦太后气地丢出手边茶盏:“你媳妇都娶回家了,昨晚洞房都入过了,你跟我说意外?”
宋匀徵像过去无数回那样灵窍躲过,摆出一副义正词严的面孔:“娘娘可别坏我名声,我哪里入什么洞房了?我如今还是清白之身呢!”
秦太后一怔,欲再寻个物件砸过去的手停了下来。
“你昨晚……没洞房?”
“没有。”
宋匀徵踢开脚边碎瓷,自行找了个椅子坐下,与秦太后细细道来。
秦太后听后恍然,沉吟片刻才问:“你欠他的所谓人情,就是四年前那回吧?”
宋匀徵面色有片刻的僵硬,沉默着点了点头。
秦太后叹气:“我猜就是,这么多年,你也就那一回出过京而已。”
彼时玉贵妃携子出逃,途中出了意外,玉贵妃失踪,十五岁的宋匀徵身受重伤,被先帝派出的禁军找到,带回京时只余一口气了。
后来秦太后听他说,是有人救了他一命,不然他当时就死了,根本撑不回京城。
秦太后那时不知救他的人是谁,现在想来,就是镇国公府的这位云小姐了。
“难怪你这些年一直对云家照顾有加。”
她喃喃道。
起先她还以为宋匀徵是为如今的小皇帝做打算,让他正式掌权后可得个善待功臣遗孤的名声,原来中间竟还有这么一层。
宋匀徵喝了口茶,正欲点头,就听秦太后又说了一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倒也应当。”
宋匀徵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娘娘,都跟你说了我没有!”
秦太后嗤了一声:“现在没有,又不代表以后没有。你们这都成婚了,早晚的事。”
“我们这婚事只是做个样子,三年后就散了。”
宋匀徵道。
“什么?”
秦太后不解:“三年后就散了是什么意思?”
宋匀徵方才只跟她说到云殊在沈家请他出面帮忙,他念及当年恩情站了出来,没提及什么三年不三年。
宋匀徵又将云殊入府后给他写了和离书的事说了,还强调一句:“我可没逼她,这是她自己提的!”
秦太后挑眉打量他几眼:“那你呢?真舍得?我可听说这云小姐生的貌美无双,让沈家一众宾客惊为天人。”
“娘娘你这话说的,我是那只看重容貌的人吗?”
秦太后嗤笑:“将来你可别后悔。”
宋匀徵不以为意:“我有什么可后悔的,这天下女子想嫁我的多得是。我若哪日想成婚,多少人排着队要嫁给我呢。”
秦太后见他又摆出了这副混不吝的样子,睇他一眼:“行了,少在我这贫嘴了,赶紧回去批折子去吧你。”
宋匀徵确实还有许多公务没有处理,闻言也就嬉笑着告退了。
待他走后,秦太后颇有些兴致地道:“这云氏倒是有趣。”
身侧的嬷嬷笑了笑,道:“是啊,和太皇太后年轻时的性子有几分像呢。”
没有隔夜仇,有仇一般当场就报了。
秦太后轻笑出声,叹了口气:“可惜是假的,不然到真想让阿徵那臭小子带进宫来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架空,用长乐宫只是喜欢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