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二带着剩下的几个兄弟摸黑上了桥。
河水哗哗作响，和风吹过树梢的声音混在一起，在黑夜中无端透露出些诡异。
石桥被夜里的露水浸润，几人脚下都有些打滑。
这座石桥是平福村集资修建的，以前这里只有一座破旧的小独木桥，行人走过的时候，稍不注意就会落水，听说还淹死过好几个人。
跟在陈老二身后的几人都是这附近村子里的，自然也都听过这些传闻。
原本倒不觉得有啥，可这会听着清晰可闻的流水声，突然都觉得有些瘆得慌。
石头上沾了露水，陈老二落脚的时候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身后拉着他衣服的小个男人跟着一个踉跄，下意识用力攥紧了手里的东西。
陈老二被扯住的衣领勒的一噎，火冒三丈：“你特么是想勒死老子吗？一个个怂成这幅鬼样子，怕什么？我就不信了这世上真有鬼......”
他嘴上说着不信，一双狭长的小眼睛却不停的往四处张望打量。
还没等他压低的骂声结束，身后的小个子男人带着哭腔颤抖道：“二......二哥，他们好像不见了......”
话音刚落，身后用力扯着陈老二衣摆的力道突然消失。
陈老二急回头：“什么......”
眼前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片没有灯光的村落，月光下婆娑的树影，和石桥下舒缓诡异的流水声。
陈老二一张脸煞白，他脸颊上的横肉抖动着，被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里也没了凶光，只剩恐惧：“鬼......”
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陈老二下意识的转头，对上一张从来没见过，完全陌生的脸。
陈老二小眼睛眨了两下，大脑一片空白，就看到面前的人突然冲他龇牙笑了一下。
那口牙又整齐又白，特别是在月光的映照下，白得简直晃眼。
然后他就觉得后颈一疼，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咕咕——”
两声猫头鹰叫声在夜里响起，声音又轻又急，转瞬即逝。
夜色中谢祈言默默睁开双眼，躺在他身边的姜盼维持着她一贯的睡姿——仰躺着双手交叠在腹部，呼吸轻缓均匀。
谢祈言一时摸不准这人到底睡着了没。
他轻手轻脚的起身下床，拉开修的并不怎么好的木门走了出去。
屋外静悄悄的，今晚的月光还算皎洁，谢祈言小心合上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也没看到屋里的姜盼在他关门的同时睁开了眼睛。
谢祈言披着外套，顺着田边走了几步，远离了屋子才出声道：“出来。”
“唰唰”两声轻响，两个黑衣暗卫不知从哪颗树上跳了下来，单膝跪在谢祈言身后：“公子——”
谢祈言转身望着这两人，眉头微蹙：“观棋，不语？你们两什么时候找过来的？”
两人是谢祈言的贴身暗卫，这两人是双胞胎，长相几乎一致，性格却大不相同。
观棋是兄长，平日里很是沉稳，不语是弟弟，更活泼一些。
观棋低着头，恭敬道：“昨日下午刚找到您，已经派了人手去通知其他人，我们两一直远远守着。”
谢祈言微微颔首，声音一改白日的温和，清冷微哑：“长话短说，叫我出来有什么事？”
那声“咕咕”的猫头鹰叫声，是他和暗卫之间的联络暗号。
不语将树下半人高的杂草拨开，露出里面横七竖八被打昏捆在一起的六个人：“这几人摸黑往公子您的住处去，被我们半路拦截下来。”
谢祈言探头望了一眼，这六个人他只认得出一个陈老二，那天跟着陈氏来，想将姜盼强行嫁人的几人里就有他。
谢祈言眸光一冷，这人具体想做什么他不知道，但总归是些对姜盼不利的事。
两个暗卫跟着谢祈言的时间不算短，都捕捉到了他那瞬间的杀意。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有些心惊。
自家公子出了名的沉稳，喜形不露于色，他们跟随公子数年，已经很久未见公子暴露出如此直白的不喜和杀气。
这几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来头？难道跟公子此番遭难有关？
不语心里暗暗琢磨，十分后悔刚刚下手轻了。
要是把这几人揍得惨一点再拎过来，说不定公子看了一高兴，还会给他们涨俸禄呢。
谢祈言没注意他低着头扼腕叹息的小眼神，望了眼夜色下安安静静的茅草屋，吩咐道：“去查查这几人的过往事迹，如有作奸犯科者，依照我朝律法加重处置，近段时间，我不想看到这几人在村子附近出现，懂了吗？”
“是！”
两人低头领命，没有不识趣的问假如查出他们未曾触犯律法怎么办。
怎么会没有？
他们亲眼目睹的这几人入室盗窃，数额还很大，完全够关个十七八年的。
谢祈言出来了半个时辰，跟暗卫交代完一些事情后，担心出来太久会被姜盼发现：“没什么事就退下吧，平日藏得严实点，别让人发现。”
观棋抬头：“虽然公子您失踪的事没有被大肆宣扬，但知道的有心人也不少，公子您不赶回去稳定局势吗？”
“有人想借此事造乱，那就让它乱起来，局势越乱，露出的马脚越多。派人暗中盯着就行，其他的暂且不用管。”
谢祈言表情淡淡：“我在此处还有别的事。”
不语表情古怪：“公子......属下在附近打探消息的时候，得知住这茅草屋的姑娘近日刚成亲，夫婿是个俊俏的外地小相公......”
该不会就是公子您吧？？
谢祈言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怎么？你们还负责打听我的婚事？”
这意思就是真的了？
不语面上尴尬一笑：“属下哪敢啊，只是想着如果是真的，那姑娘便是咱们夫人，日后自然是要多加保护的......”
实则心里在咆哮。
居然是真的？！
抛开家世不论，想他们家公子，年少成名俊俏无双，打街上走过，那手绢跟下雨般往下落，是京城多少女眷的白衣少年郎。
公子放着京城那些贵女们不娶，这才失踪几天的功夫啊，居然就和一个乡野村姑成亲了？？
都说乡下多出精怪，那姑娘该不会是什么成精，给公子下了什么迷魂咒吧？
怎么办怎么办，这么大的事要不要跟老爷夫人汇报一声？
晚了公子会不会被那姑娘吸干精气？毕竟话本里都是这么演的！
不语十分辛苦的绷着脸，努力控制好自己表情。
谢祈言见他眼珠子直打转，就知道他肯定在想些有的没的：“那姑娘救了我一命，我与她签了契约，要进行偿还，成亲只是陪她演一场戏，等此间事了，时机成熟，我便会离开。”
不语放下心来，龇牙笑道：“公子放心，回京之后属下肯定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定不会让此事影响公子您在贵女中的声誉。
谢祈言：“......”
他望向观棋：“白日里尽量守远些，有事晚上暗号联络。”
姜盼不是一般人，他得快些回去了，耽搁太久怕被发现。
观棋点头：“公子放心。”
谢祈言微微颔首，略过不语眼巴巴的模样，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衣，借着月光往回走去。
不语踢了一脚昏迷中的陈老二，气鼓鼓道：“公子为什么又只单单叮嘱你，不同我讲？”
观棋嘴角微抽，拍拍他肩膀：“去把公子吩咐的事办了吧，把这几人送附近衙门去，让人关久点。”
不语一脸不乐意：“凭什么要我去？你去，我要留下来看看那个同公子成亲的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看看到底是真的假成亲，还是什么精怪的阴谋！
观棋：“你轻功比我好，回来也能快些，万一到时候这儿出了什么突发情况，你也能赶得及。”
这话好像有理。
不语暗戳戳挺起胸膛：“那确实，我的轻功确实比你优秀很多，也罢，那就由我来跑这一趟吧，回头在公子面前，你可不许抢我的功劳！”
观棋：“......”
***
谢祈言回到屋里，轻手轻脚的脱下沾了寒气的外衣，掀开被子躺回床上。
姜盼仍然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连根头发丝都没动过。
谢祈言侧卧着，支着头望了她一会儿，见她一副睡得很熟的样子，便伸手将她垂落在枕畔的发丝拨好，又替她将被角掖好，然后才躺下，缓缓闭上眼睛。
翌日一早，两人几乎是同时醒来。
谢祈言伸手拿过衣服穿好，刚睡醒的声音微哑，笑意温和：“盼盼早，昨晚睡的如何？”
姜盼望了一眼在小黑屋里，肚皮朝上打呼噜的1437，面不改色：“嗯，挺好。”
就1437这个警惕性，倘若放在战场上，可能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谢祈言将沾湿的毛巾递给她：“今天想吃些什么？”
姜盼将头发随意盘起，接过毛巾擦了把脸：“想吃鸡蛋。”
谢祈言不由失笑，他接过姜盼擦脸的毛巾浸在水里，修长的十指将毛巾拧干，道：“整日都吃鸡蛋，不会觉得腻吗？”
姜盼微微睁圆眼睛：“鸡蛋那么好吃，为什么会腻？”
她一向是超出实际年龄的过分淡定，偶尔一次露出这幅表情，显得过分可爱。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洒入，落在谢祈言的身上，和煦透亮的朝阳使他心情微漾。
他鬼使神差的伸手捏了捏姜盼白皙的脸颊，看着本就睁圆的一双杏眼瞪得更大，忍着笑在姜盼抬手发作之前松开，轻咳一声端着水盆退了一步：“我去准备做饭，好了叫你。”
1437醒来的时候，就看到谢祈言端着水盆离开，脸上的笑仿佛一只偷了腥的猫。
它打了个哈欠，将自己小帽子上坠着的星星拨到脑后：“主人，阿言他在笑什么？”
姜盼皱着眉揉了揉自己被人捏过的脸颊，也很是迷茫：“......不知道。”
奇奇怪怪的。
作者有话要说：观棋不语真君子
不语：说的真好啊！
观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