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衡、慕容念和谈其回来的时候,隋骁几乎是蹦着去迎接他们的。
隋骁还是第一次觉得褚衡这么亲切。
离山上的弟子大多都怕褚衡,早课上喧哗的时候,喊一句“大师兄来了”,比喊“掌门来了”都有用。
褚衡此人从小严肃到大,他终日板着一张脸,张嘴说的最多的就是宗训。离山宗训一千九百八十三条,能倒背如流的只有褚衡一个人。
据说宣吾长老当年把褚衡送去离山掌门门下,就是因为他受不了儿子总是跟在他身后说他又触犯了哪一条宗训,需要受到什么惩罚。
隋骁以前觉得褚衡是块终年不化的冰块,现在才发现褚衡真是被冤枉死了,和裴遇一比,他简直就是座火山。
褚衡被隋骁炙热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他想到宣吾长老门下弟子的共性,皱眉问道:“你又闯祸了?”
隋骁:“……”
他刚要说话,突然感觉背后一凉,隋骁下意识回头,发现果然是裴遇正在瞪他们。
这话不太严谨,裴遇瞪的不是他们,而是褚衡手里的剑。
隋骁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在刚刚踏入初夏的四月想道:该添衣服了。
见到裴遇,情绪最激动的就是慕容念。
拜入离山的这三年里,慕容念一直把裴遇视作杀父仇人。可如今却有人告诉她,裴遇可能并不是她的杀父仇人,她这些年可能恨错了人。
她一时有些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褚衡能理解她的心情,他轻轻拍拍慕容念的背,示意她先过去再说。
其实裴遇能同意合作,褚衡便知道他问心无愧,多的不说,至少能证明十方镇的冤案与他无关。
慕容念靠近的时候,裴遇看了她一眼。
但也就只看了这一眼。
他转过头,轻轻拍了拍靠着树睡觉的殷双双道:“双双,褚衡回来了。”
殷双双正在做啃兔子的美梦,很是想再磨蹭一会儿,但是褚衡两个字在殷双双心中已经等同于“狐狸”了,她猛然惊醒,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先问道:“在哪儿呢?”
裴遇有些不爽。
殷双双最爱赖床,这还是殷双双第一次醒得这么快。
裴遇把她的头转向褚衡的位置:“在那儿呢。”
殷双双这才揉了揉眼睛看过去。
看着两人的动作,慕容念和褚衡同时皱起了眉头。
慕容念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说不清是个什么意味。与她相比,褚衡想表达的意思就简单许多了,他几乎把“不满”两个字写在了他的脸上。
离山冤枉裴遇是一回事,但裴遇是魔族后人又是另一回事。
作为离山弟子,怎么可以与魔族后人这般亲近。
殷双双没注意到这两个人的神情变化,她努力睁大眼看过去问道:“狐狸呢?”
殷双双睡得昏天黑地,脑子里全是狐狸。
褚衡看了一眼身边的慕容念和谈其,道:“我们追了它一路,在追到一处山壁附近时它突然不见了,然后我们就回到了这里。”
“山壁之前有阵法,而且应该不止一个。”谈其补充道。
同样是到了山壁面前,他们回到了这里,狐狸却不见了,证明他们触发的阵法不是同一个。
隋骁忙小声道:“裴遇说这是个阵中阵,有十……呃。”
“十三重。”裴遇面无表情道。
褚衡眉头轻轻一皱:“这么多?”
谈其也皱起眉:“十三重?难道我们要一重一重的破阵吗?”
“不需要。”
这里只有裴遇一个人懂阵法,他说不需要,众人便都望向他。
裴遇原本不想多说,但看着殷双双亮晶晶的眼睛,他还是败下阵来。他从旁边的树上掰下一支树枝,然后在地上简单画了几笔。
“这世上所有的阵中阵,都只有三重才能成为主阵,而这三重之外的其他阵法只能作为辅助阵,为主阵服务。若想破阵中阵,只需要找到作为主阵的三重阵,然后同时破坏三重主阵的阵眼就可以。”
“同时?”
说话的慕容念,裴遇看了她一眼,然后点头:“没错,必须是同时。”
裴遇指了一下老树,道:“那棵树就是第一重主阵的针眼,如果找不到其他两重主阵的话,无论你是放火烧还是用刀砍,这棵树都会安然无恙。”
这个褚衡已经见识过了。以他的修为,莫说是一棵树,便是一整片林子都能瞬间砍倒,可是他用尽全力挥出一剑之后,这颗老树却连半点变化都没有。
“那要如何才能找到主阵?”褚衡问道。
褚衡虽然忌惮裴遇的身份,但他也知道他们如今要想破阵,只能靠裴遇。
“这个不急,”裴遇重新坐回到殷双双身边,“在这之前,我们不妨先交个底,不然你们心中膈应,我也十分不放心。”
“你的意思是……”
裴遇道:“不必等破阵之后,现在我就可以回答你们想知道的问题。”
他看向慕容念道:“你父亲的确死在我手里。”
这话题转变得太突然,慕容念险些没有反应过来,她感觉耳边响起“嗡”的一声,然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褚衡急忙扶住她,然后动手封住了她几处穴位。
慕容念瞪大眼睛看向裴遇,她紧紧咬住嘴唇,以致于说出来的话都有些破碎:“为什么……”
裴遇没有解释,只是低下眉眼道:“抱歉。”
原本就算不上和睦的气氛立刻跌到了冰点,隋骁和谈其甚至默默抓紧了手中的剑。
看着他们的反应,殷双双很想说些什么,可是裴遇拽了拽她,不让她出声。
两人的动作尽数落入褚衡眼底。
他突然想起了县令公子。
褚衡检查过县令公子的尸体,知道他死于听雪之下。
裴遇杀了县令公子。殷双双说县令公子被魔剑所控制。
裴遇说是他杀了慕容念的父亲。
褚衡瞳孔微动,他压下谈其的剑,然后看向裴遇道:“你的意思是,阿念的父亲被魔剑所控制,然后杀了十方镇上的人?”
裴遇微微挑眉,没有否认。
裴遇曾经被慕容念救下之后在慕容家住过一段时间,他知道这一家人感情有多好,知道慕容念对父亲有多崇拜和孺慕。
他原本不想挑明的。
这反转让场中人皆是一愣。
谈其脱口而出:“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解释?”
裴遇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我总要先有命才能解释。”
离山掌门全力之下的一掌,这世间恐怕没有几个人能躲得过。裴遇当时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先逃命再说。
若有机会,他自然会解释,可问题是从来没有人没给他解释的机会。他连伤都没养好,离山便已经把他的名字放进了离山的通缉名单里。
谈其已经有些动摇了,但还是质问道:“那之后的几次,你又如何解释?”
若说十方镇那次是意外,可为何其他几次也都有人看到过裴遇的身影?
裴遇似乎有些抗拒这个问题,但他还是认真回答了。
他抬头看了殷双双一眼,然后又移开视线:“我有时候可以感知到魔剑的位置。”
见几个人脸色微变,裴遇道:“我早说过,我是魔族后人。”
并不是每一次魔剑出现裴遇都能感知到,也不是每一次感知到之后裴遇都能赶过去。
可是偏偏每一次裴遇赶到的时候都能遇上离山弟子。
众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直到隋骁吸着气幽幽道:“真倒霉啊……”
褚衡冷静道:“你如果保证你说的都是实话?”
裴遇无所谓道:“没法保证,信不信由你们。”
眼看着场中气氛又要凝固,慕容念突然开口道:“我有办法。”
慕容念的声音因为心情起伏太大所以略显沙哑,她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一段白色丝线,然后对裴遇道:“可以用真言咒。”
真言咒与宣吾长老施在青霜上的言灵咒同出一门,都是符宗之中咒术一门的功法。
真言咒附于冰蚕丝之上,使用时只需要将冰蚕丝绑在验证者的手腕上即可。如果验证者的话中有谎言,冰蚕丝就会变成黑色,反之则无变化。
裴遇没想到慕容念竟然会有这种东西,他顿了一下,然后伸手接了过来。
单手绑冰蚕丝对裴遇来说并不难,但裴遇依然把冰蚕丝递给了殷双双,示意她帮自己绑上。
殷双双给裴遇绑了个十分好看的蝴蝶结。
裴遇看着蝴蝶结面上露出嫌弃之色,他用左手轻轻调整了一下,然后抬头道:“我开始了。”
他面无表情地把刚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众人的视线一直在他的手腕上。
冰蚕丝没有任何变化,裴遇说的都是真话。
慕容念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捂住脸痛哭出声:“对不起。”
原来真的是她冤枉了裴遇。
原来十方镇的人们其实是死在父亲手中。
慕容念心中的愧疚与痛苦轮番交替,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在地上,泪眼婆娑间,她看见殷双双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塞给了裴遇。
殷双双对裴遇说了句话,然后裴遇便起身走到了慕容念面前,把手里的东西给了慕容念。
那是一块手帕,帕子上还绣着几只矮矮胖胖的竹笋。有些可爱。
见慕容念接过手帕,裴遇便抿着嘴回到了殷双双身边。
慕容念愣愣地看向裴遇。
这是她曾经喜欢过的人。
可是现在,她再也不能喜欢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稍微交代一下慕容念的感情啦,慕容念和褚衡才是一对,她不会和裴遇扯上关系啦。
——
裴遇盯着紫电:要想办法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