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高天,月明星稀。
房间内乌漆墨黑,唯余月华从轩榥漏进来,与随风翩跹的纱帘交织,盈盈落在地板上。透过银光可以看见尘雾飘逸,证明有人翻窗进来。
桌案原本点了油灯,待墨云知回来却已经熄灭了。
沈俞白身披寒凉月夜,垂眼看着面前的墨云知。自从遇到她后,他的心境一而再、再而三泛起波澜。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修道之人最讲究心平气和,正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若心神激荡,于修士而言是最可怕的一件事。这意味他们开始心绪不宁,变得极易受外界刺激或影响。
一旦有了软肋,慢慢地不再清醒理智,甚至有入魇的可能。但凡有那么一瞬间,修士心中恶念起。
恶欲将如附骨之蛆挥之不去,在心内埋下待萌芽的种子。
种子潜滋暗长。
总有一天它会生根发芽,乃至开花结果,任由心魔纵欲发展。
这名修士就完蛋了。
沈俞白鸦羽似的长睫微微颤抖。他在心中反复宽慰自己,是因浮世镜在虞墨手中,他才会过来的。
总而言之,绝不是因为虞墨。
极强的气息正飞速靠近,是岛枫的灵识。沈俞白略一挑眉,心想来得可真快,他才刚踏上云舟。
墨云知也有所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转身去开门。不管是谁私闯房间,岛枫来了就一定能把他赶出去!
她刚摸到白门,强大的劲道如同菟丝子缠绕上来,一只手禁锢她的皓腕,另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揽住她的腰身,将墨云知翻转过来。
极具侵略性的气息迎面而来,悄无声息地将她整个人桎梏。
墨云知来不及去看对方长相,那人便松开手腕,极快捂住她的眼。偏生另一只手覆在腰上,有些许温热,又像羽毛轻挠过一样,痒意若有似无。
气息似乎有些熟悉。
可墨云知注意力全在腰上,只觉面红耳赤,顿时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在哪里闻过这味道。
岛枫的灵识愈来愈近。
她迫切需要发出声音,想引起岛枫注意,刚欲说话。
沈俞白反应极快,捂住她眼睛的手顺着鼻梁往下,最后覆盖她的嘴唇。在这一瞬间,他收敛自身气息,同时悄然无声变化了模样与声线。
“嘘,不要告诉别人。”
低沉的声音落入耳里,伴随幽暗光线涌进,墨云知彻底看清对方的长相。素白发带简单束起如瀑青丝,雪衫也极为朴素,月光下看起来像寻常修士。
墨云知安静了好一会。
意识到她不会出声,沈俞白就松开了手,垂眼看她。
墨云知心内警惕。夜半时分私闯闺房,纵使对方金玉在外,也决不能容忍。她质疑道:“你是谁?”
沈俞白低笑:“我名白郁,同你一样来参加北境试炼。”
“你如何知晓我此行目的。”
“这还需要猜吗。”他微微躬身,两人距离又近了几分,“姑娘英姿飒爽定非池中物。若说你是凡人,我倒还不信呢。云舟大半的人都为北境试炼而来,难道姑娘不是吗?”
他伸手去勾发梢。
墨云知立马撇过头,叫对方落空。沈俞白一愣,倒也不计较。
对方挨得太近,她心中积郁难以言说的不适,想把他推开。不料环绕腰间的手突然发力,猛地一拽。
墨云知霎时撞进对方怀抱里,感受到滚烫的胸襟,忍不住想撤退几步。沈俞白却不给机会,另一只手抚上她后脑勺,将墨云知紧紧圈锢怀里。
她动弹不得,被困在方寸之地。
墨云知忍无可忍,怒声问道:“你再不松手,我就举报你私闯闺房,偷渡云舟,让你被驱逐!”
沈俞白感到好笑:“你怎么知道我偷渡云舟,嗯?”
“我都看见了。”墨云知翻白眼,“你是御剑飞行过来的吧,不是偷渡还能是什么。我当时以为自己看错了,不曾想是真有人傻成这样。”
沈俞白:“……”
他眼尾微微下压,既好笑又好气:“对,我就是偷渡来的,你敢告诉南境仙君么?不若与我合作,把这件事隐瞒过去。作为交换,我送你一个东西。”
沈俞白把玉珠塞到墨云知手心。她半信半疑去看,玉珠清透玲珑,隐隐散发温热之感,令她神清气朗。
“这是什么?”墨云知并没有询问对方,而是求助浮世镜。
“养魂珠。”浮世镜平静开口,“此物能安人心神,对修士帮助极大,一般用在渡劫破境之时。”
它顿了下,提醒道:“对你来说养魂珠还有更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收敛灵魂气息,不让他人发现异常。”
墨云知一听就明白了。养魂珠可以收敛夺舍者的灵魂气息,不让他人觉察到此身早就不是原主。
她收起养魂珠,抬起下巴:“我答应你。我现在该怎么做?”
沈俞白沉吟不语。
墨云知觉察灵识骤至,刚把他推到房间内的角落,方欲开口,就听白门砰一声如同炸开。
岛枫冷若冰霜扫视墨云知:“有人擅闯云舟,你可见过?”
“不曾见过。”墨云知面无表情,“房内没有其他人,况且我今夜从未离开房间,谈何见过。”
“没有人?”岛枫蹙紧眉梢,看起来倒更像本尊。可惜他是一抹灵识,因云舟规则而生,冰冷如机器。
神识如银河倒倾般充盈整个房间,探查他人气息。若沈俞白有心避之,是可以躲过岛枫探查。
可眼下他收敛自身气息与修为,又变化另一番模样。
躲是来不及了。
沈俞白拽过墨云知,轻柔的吻如蜻蜓点水,落在她的额角。
墨云知突逢变故,被这么用力一拽,身体险些失去平衡。所幸沈俞白稳住她身形,又忽感额间一热。
……
有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轻轻抚摸她的额角。墨云知懵了片刻,意识到对方在做什么,刚想推开又想到身后的岛枫,只好老老实实受着。
顺着她的视线而去,只能看到沈俞白喉结滚动。他脖颈雪白,喉结上面一点的位置赫然有颗黑痣。
墨云知喉咙干涩,忽而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三百年前她很喜爱沈俞白,便爱屋及乌喜欢他喉间的痣。
……好像位置也一样。
岛枫面无表情道:“不是说房内只你一人?他是谁?”
沈俞白吻得专注,看起来竟有些情难自禁。片刻后他抬眼,嗓音沙哑:“爱侣羞赧,还望谅解。”
墨云知很快反应过来,赌灵识乃规则衍生,没有五识六感。急中生智道:“他叫顾无华,是我……道侣。”
岛枫沉吟不决,似有疑虑:“顾无华确是云舟乘客。”
他上下打量沈俞白,只见对方神色睥睨自若,没有半点心虚。加上两人确实亲密,便不疑有他。
“有人偷摸登上云舟,我正在追查。若见到可疑之人,烦请通报。”
两人俱点头。
岛枫转身离去,临走时又看沈俞白好几眼。沈俞白当即拉住墨云知的手,把她带到床榻边。
墨云知:?
沈俞白眼眸紧闭,下定决心后就推倒她。墨云知霎时明悟,作势就要挣扎起来,又被他牢牢按住。
“他还在看。”
沈俞白低声轻语,身体微微下倾,两人发丝如水交融。
在岛枫视角,房内两人身形重叠,如胶似漆。他似有所悟,明白他们在干什么,立刻快步离去。
确认他离开后,墨云知一把将沈俞白推开,似是忍无可忍。
“这样就可以了吧?”
她盯着沈俞白喉咙的黑痣,心内顿感烦躁,一点都不想看到他。
沈俞白觉察到她的情绪,良久无言后放开她,坐起身来。
他若有所思盯着墨云知,心中竟然也升起一丝烦躁。刚才不过逢场作戏,他竟有些情难自禁。
他送她养魂珠,也有试探之意。筑基期修为根本不认识也不需要养魂珠,她却直接收下了。
不由得有一丝疑惑。
前几天他回到长青山,翻阅许多古籍典藏,查找关于夺舍的可能性。事后又向西境仙君讨教,得知这几率微乎其微。既然身死道陨,哪怕将魂魄一片一块拾起拼凑好,也是身神灭形消。
沈俞白从来不信。
当年墨云知身陨长青之巅,他如同疯魔一般无昼无夜地寻找她的残魂,不许她烟消云散,彻底消失。
岛枫亦当过说客,劝沈俞白不要再痴心妄想。本是好言相劝,沈俞白却心生反骨,命长青上下将南境仙君拒之门外,不许他踏进一步。
其他仙君纵然想让沈俞白死心,但事已至此,最后也是于心不忍。他们便任由这位年轻的仙尊胡闹,心想旷日长久,沈俞白总会想开的。
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沈俞白心内门清,温养在浮世镜中的魂魄不可能消散。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面前的人也许早就不是虞墨。但无论是丹田、神识,甚至是她的反应,都在告诉自己——她绝不是也不可能是墨云知。
墨云知不会这样的。
她修为在灵虚后期,身为仙君之女有自己的傲气,不喜求助他人。她看到自己时眼眸会到处乱转,白皙面孔会沾染绯色,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她真是墨云知,前几日在虞家就不该是这样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岛枫摇头:没眼看。去甲板找人吧。
甲板上的顾无华看到岛枫神识,登时一惊,讪讪打招呼:“嗨、嗨,仙君。”
岛枫心中疑惑:他方才不是在墨云知房里?不是吧,这么快就完事了。
从此顾无华的形象,在岛枫心中根深蒂固。(你也忒不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