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直接进去吗?”江玄度走到狭缝前面,那狭缝堪堪三人宽,若是并肩而行也就走得开两个人。
他往里探了探手,回头对东曦说:“没有结界。”
“药王谷不同于羲和宗对魔修避之不及,设下护宗大阵阻挡魔修,比起正邪之分,他们更注重眼缘。”
东曦走到他身边,左右打量了一下,没看到什么人,微微蹙眉:“我从前来药王谷的时候,入口处一般会有弟子当值,难不成我睡的这百年,药王谷连谁入谷都不在乎了?”
她后半句带了点笑意,倒也没真觉得药王谷海纳百川到了这种程度。
话音刚落,两人便听到狭缝内传来一声病恹恹的声音:“来了来了,别急。”
一道瘦削的身影自谷中走出来,步子略显虚浮,有气无力的样子。
“好不容易回一次宗门,还人手不够被抓来当值,我真是……”
东曦看着自狭缝中逐渐显出的嘴里嘟嘟囔囔的人影,微微挑了挑眉。
“——怎么是你?!”
她对上那人熟悉的病容,此时那张枯朽的脸上写满震惊,她慢慢勾起唇:“我也正想问。”
“江船,是叫这个名字吧。”
“你一个任务堂的小杂役——怎么穿着药王谷的宗袍?”
江船的抱怨僵在脸上,下意识掉头想落荒而逃,听到东曦在身后说:“看来药王谷今日当值的弟子旷班了,不如我们自行进去和管事的知会一声。”
他嗤之以鼻,心下冷笑你进去又怎么样,又听到她继续道:“到时候让那弟子被罚例银,以儆效尤。”
江船步子一顿,脚下一扭,生硬地转过身,一张死人脸上挂着呲牙咧嘴的狞笑:“这么巧啊,又见面了。”
东曦笑了笑:“不巧,来找你的。”
江船打了个寒颤:“你自己要接的任务,和我没关系啊,有必要费这个力找到我师门来吗?”
“说笑的。”东曦轻描淡写,“我们来此求医。”
江船愣了愣,视线落在东曦腰间挂着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储物袋上,目光狐疑:“你拿到酬金了?”
东曦颔首。
江船瞪大了眼睛,忽略她一个凡人是怎么以以蚍蜉之力撼动角斗场这个大树的,急得朝她一个虎扑:“你们竟然私下交易,你还我抽成!”
东曦淡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着他扑了个结结实实,只不过抱的不是她——
江船正疑惑他怎么没把这家伙扑倒在地,手臂环住的触感还硬硬的,不像女子的腰身,倒像是男子。
他仰起头,对上少年阴郁的眼神。
江船瞳孔地震。
紧接着他瘦弱的身体被毫不留情地击飞,险些嵌入身后写着“药王谷”三个大字的石壁上,留下一道为后世所传道的神秘人形凹槽。
空中的人影怀中突然出现一个不明黑色物体,改变了他原本的抛物线,带着他直直砸进地面,激起一阵尘土飞扬,江船仰头看着宗门的名字,心道还好自己及时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个千斤重的铁块,不然他一世英名毁于今日。
这样想着,他呕出一口污血。
……早知道不抱怀里了。
眼前宗门的名字突然被挡住了,他脸上笼罩上一道黑影,东曦站在他身旁低头看着他,这种死亡角度都能看出优越的长相。她的声音轻飘飘落入江船耳中:“现在,可以带我们进谷了吗?”
……
两侧的石壁高耸入云,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东曦和江玄度并肩跟在江船身后,走在长长的狭路中,侧目打量药王谷一向令人称道的选址。
的确是个风水宝地。
东曦上辈子就这样觉得。
羲和宗的选址与药王谷截然相反,如果说药王谷是隐于山林谷底,羲和宗便是立于山巅云间。
东曦一直对此深恶痛绝,主要是因为她不爱御剑飞行。
……天知道她学御剑时从弟子院的那个小峰顶摔下去过多少次。
一开始她就像无数个刚开始学走路的孩童,以为大人会在自己跌倒时接住自己,但大师兄——他是虎父啊!
弟子院所在的那个峰头离下面的峰只有几十米高,对于修士来说摔一下顶多骨折,很快便能修养好。于是东曦便开始了起飞——摔落——养伤——起飞的无限循环。
一个杏脸桃腮漂漂亮亮的小年画娃娃,就这样摔成了鼻青脸肿看不出半点原来模样的泥巴孩。
她还记得有次自己带着一身的狼狈去找二师姐求安慰,正撞见难得回宗的三师兄在托二师姐帮忙接骨,而师姐去帮他取布带,不在院子里。
刚看到东曦进院子时,陶泓都没认出来她,直到她张嘴喊了声“师兄师姐”,他才瞠目结舌地抬起头来。
“不会吧,这不会是我们粉雕玉琢最爱漂亮的小师妹吧。”他憋着笑,被东曦给了一个眼刀,奈何她现在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因为青肿的眼眶而充满了喜感,倒惹得师兄不再矜持,放肆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该让师姐拿留影石来,我一定要把这个模样的小师妹记录下来,等她下次再说我在外面弄得脏兮兮的时候拿给她看!”
东曦看着面前还架着一只半折的胳膊笑得前仰后合面前不知天地为何物的二师兄,咬紧了后槽牙。
硬了,拳头硬了。
她此时正是年轻气盛受不得气的时候,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手中弟子剑出鞘。
“吃我一剑!”
她这会儿正被曲线救国的重剑反复折磨,连长剑都用出了重剑的气势,拔剑便朝陶泓砍去。
陶泓连刚被接好的手臂都顾不上了,急忙朝后一闪,险险避开这一劈,又被东曦接了一刀,托着个残肢狼狈逃窜,一时间鸡飞狗跳。
陶泓身后的药架被他无意间撞到,左右摇晃了两下,终于坚持不住,在他试图挽救而伸出的双手刚碰到木架时,朝旁边轰然一倒。
“噼里啪啦——稀里哗啦——”
两人的动作皆是一止,一时间院子里安静如斯。
东曦看到陶泓的视线缓缓转移到自己身后,瞳孔微微缩紧,只觉如芒在背,嘴里的话不过脑子:“你别以为说师姐来了我就会放过你。”
陶泓却没有回怼她,眼神中带着怜悯。
而背后传来女子一如既往柔柔的声音:“小师妹,这是你们干的吗?”
东曦,不敢回头。
最后师姐倒是没有因此生气罚他们什么,反而温温柔柔地给东曦上了药,顺便给陶泓刚接上就被作断了的胳膊重新接了个骨,然后罚他俩收拾好一地狼藉。
东曦松了口气,只是心底隐隐觉得师姐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他们。
但是师姐可是全世界最好的师姐,她一定不会——
用留影石记下她狼狈的样子吧。
东曦这样想着,一抬头,对上师姐柔柔的笑容,以及她手上拿着的其貌不扬的黑色小石头。
“小师妹,”她声音都蕴着笑,“笑一个。”
东曦垮了脸。
……
“说起来,你怎么摧毁的那个角斗场啊?”江船恢复了一贯的病秧子样,吊着一口气似的问他们,“靠你旁边这个魔修吗?”
江玄度看了东曦一眼,见她还在出神,便简短地回了句:“不是。”
江船有些惊讶他会回答自己,他还以为这人会是个闷葫芦,不过这样一来他倒是打开了话闸子:“我还是头一次见魔修和正派一起来求医,好像上次正邪一道还是我师父那会儿,不知道打哪来的一对夫妻——你俩也是夫妻吗?”
江玄度不回他了,江船撇了撇嘴,心说这会儿又成哑巴了。
不过他原本也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只是这两人的组合实在惹人好奇,既然别人不理自己,他便也不自找不痛快了。
殊不知他身后原本冷着脸的少年悄悄低下了脑袋,视线佯装不经意瞟一眼仍在神游天外的东曦,耳垂红得能滴血。
又走了一会儿,前面突然天光大亮,视野豁然开朗。
东曦被突兀的光线召回了思绪,眨了两下眼适应突然的明亮,半晌才看清面前的景色。
谷底平坦,规规整整地坐落着低矮的房屋,每个房屋外都有一片小院,栽种着各类药材。因着地势低矮,地面形成天然的溪流,流经药材栽种之处,正好满足了灌溉的需求。
世外桃源啊。
这要放上辈子东曦多少得暗戳戳怂恿东君搬家。
“我师父闭关了,现在宗门内管事的是我师姐。”江船说着,引着他们往深处走,“诺,就在那边。”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院,看上去和其他院子无甚区别,只是这间院子稍微大一些,有一个独立的药材室和屋后的培育区。
“你是药老的亲传弟子?”听完他的话,东曦突然道。
“怎么,不像吗?”江船白了她一眼。
东曦上下看了看他瘦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架的身板,视线停留在他咋一看好像病入膏肓的脸,选择持保留意见。
院门没关,江船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东曦和江玄度顿了顿,也跟了进去。
“师姐!有客人!”刚进屋子,江船的声音就显而易见地活跃起来,没听到人回声,他转了几圈,对两人说,“我师姐肯定又去药田了,她总是放不下那些药材。”
他又带着他们往屋后绕,步子逐渐轻快,带着种期待。
东曦看着他身上兀然勃发的生机,眉眼柔和了些。
她当年兴冲冲去找师姐,大概也是这样快乐的吧。
江玄度察觉到身边人心情的转变,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前面带路的江船,眸中带了些疑惑。
没几步宽阔的药田便映入眼帘,不远处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背对着他们躬身拨弄着田里的药材,江船眼睛一亮,高声喊道:“师姐!”
那人闻声侧过头,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落在东曦眼中。
她眼上蒙着厚厚的白布,下半张脸却熟悉非常。
东曦的眼睛微微睁大。
怎么会……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