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斗场折腾了几天,没抓住那夜闯入之人,亦不知合体期威压从何而来。
但眼看着每关一天门就少赚一天钱,这么多侍卫都要花钱如流水地养着,杨术临咬咬牙,随便寻了个由头昭告看客,便草草收场了。
重新开业的第一天,虽然知道他模棱两可的解释立不住脚,但仍有不少人趋之若鹜、蜂拥而入。
郑蜀决定在今夜动手。
“不能再拖了。”他说,“趁角斗场为了让客人以为无事发生而没有增加守卫,我们打他个措手不及。”
东曦看了看窗外,观众已经纷纷落座,场上气氛烘托的很是热烈,此时距离子时还有不到半刻钟。
“今夜你上场时我带着其他人惹出骚乱,我为你开好路,你直接赶去三层。”郑蜀沉着地说,“杨术临身上的法器只对修士有用,如果我被法器反噬无法杀死他,你就替我给他最后一刀。”
“好。”东曦点了点头。
郑蜀又看向江玄度,他下意识挺直了背,认真看着他一副待命模样。
这些天江玄度的伤养得稍微愈合了一些,但合体期对他的伤害之大还是让他一时半会不能使出全部实力,这让他有些紧张。
“我和你们一道吗?”江玄度问。
“你和扶光一起。”思索了片刻,郑蜀说,“她归根结底还是个凡人,你和她一起,以免出什么意外。”
江玄度点点头:“我保护好她。”
东曦瞟他一眼,倒没说什么。
外面忽然一阵喧嚣,她知道子时已到,他们要赶往备战室了。
“我先行一步。”郑蜀说着,大步走向门口。
东曦目送他离开,也起身准备在他走后错开时间去备战室。
江玄度看着郑蜀的手搭上红木门,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叫住了他:“郑叔。”
东曦和郑蜀同时回头看向他,江玄度顿了顿,目光从东曦脸上飘过,声音弱了弱:“我有话想问您。”
东曦看见他眼神的飘忽,知道他要说的这话不想让自己听见,便自然地说了句:“我去外面等你们。”便离开了房间。
她走后,房间里便只剩下一壮一少两个男人相顾无言。
江玄度又开始紧张了,他自幼丧父,还真没有过和男性长辈独处的经验。
郑蜀像是发现他的不自然,朝他走了几步,常年僵硬的面色微微缓和了些。
“有什么事直说便是。”他说着,为了减轻他的紧张,语气带了点戏谑,“还是说你想向我讨教追妻的方法?”
他朝门外侧了侧脸,果不其然,江玄度红了脸,急忙摆手:“不是不是。”
郑蜀笑了笑:“那是什么?”
经此一遭,江玄度也不扭捏了,他直直望着面前男人沉淀着成熟的眼睛,问道:“郑叔您,为何不对我是魔修这件事有所忌惮。”
此话一出,他胸口闷着的一股气也吐了出来。
从他堕魔至今,郑蜀是第一个没有因为魔修而对他生出恶意的人,就连东曦刚知道他堕魔时都和他说过重话,这人身为正道却不曾对此表露过半分异样。
虽然听起来这话有些突兀又矫情,但他……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
没想到他是要问这件事,郑蜀脸上显而易见地流露出一丝讶然,不像江玄度以为的他会沉思后再回答他,他直截了当地开了口:“为何要因为你是魔修而对你有所忌惮?”
这下轮到江玄度怔住了,他茫然地看着郑蜀,脸上写满这不是理所应当忌惮的吗?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郑蜀嘴唇动了动,轻轻叹了口气。
“你觉得魔修是邪魔歪道吗?”他问。
江玄度老实地点点头。
“那你觉得杨术临和外面那些看客是正道吗?”郑蜀又问。
这下江玄度答不上来了,从修行的方向上来说,这些人的确不是什么歪门邪道,但是从他们的所作所为上来说,他又实在说不出他们是正道的话来。
见他不回答了,郑蜀微微笑了笑:“于我而言也是这样的,杨术临蔑视人命赚黑心钱,在我眼里就是邪魔歪道,你从进入我视野开始就没有做过恶,我便不能仅凭你是个魔修就对你下出你是邪魔歪道的定义。”
“可我是魔修啊……”江玄度喃喃,“我是,杀了人才会成为的魔修啊。”
“那我问你,你杀人是为恶吗?”郑蜀正色道。
江玄度静了半晌,低低道了句:“不是。”
“那你又怎么能被称为恶。”郑蜀看着面前于迷障中挣扎徘徊的少年,话头顿了顿,一时间透过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女孩面孔。
他瞳孔颤了颤。
“这修真界手上沾了血的人数不胜数,凭什么你就要被定义为恶。”他抬起一只手臂,拍了拍面前迷途少年的肩膀,眼底映出的却是一张女孩的面孔,“你心中向善,你就是善。”
“你的道,不会因为你是魔修就有所改变。”
……
两人聊完出来时,东曦显而易见地察觉到少年变好的心情。
主要是他亮晶晶看着郑蜀的眼睛太显眼了。
郑蜀看上去也不似从前那样公事公办,他朝东曦温和地微微颔首,便先行离开了。
东曦来到备战室时第一场战斗已经落入尾声,进房间的瞬间她和另一边的郑蜀对上视线,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便走向了兰时和许徊那边。
两人等了她许久,看到她这会儿才出现,兰时撇了撇嘴:“扶光又迟到了!”
东曦举双手作投降状,兰时一昂脑袋:“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认错了,我们就大发慈悲的原谅你啦。”
东曦眉眼弯弯,心情却有些复杂。
在角斗场的旅程即将尘埃落定,这份短暂而美好的友谊,也将随角斗场的一切一同被封存在她心里。
“真舍不得你们。”她似是而非地这样说。
“扶光你突然好肉麻。”兰时假装打了个哆嗦,嘀嘀咕咕,“我们一时半会还不会分开吧。”
许徊却像察觉到什么,抬眸静静看向东曦。
两人视线交汇一瞬,许徊开了口:“山水一程,有幸相识。”
“你怎么也开始肉麻了。”兰时一时间也有点紧张了,他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在两人的凝视中小声说了句,“反正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们啦。”
告别如此随意,却又如此不留遗憾。
郑蜀上场很早,许是要去准备捣毁角斗场的事宜。等备战室里的人走了个七七八八,才轮到了东曦。
上场前,东曦回头看了眼目送她离开的两个少年,兰时朝她摆了摆手,许徊还是那样冷静地看着她。
东曦慢慢合上门。
再见了,朋友。
东曦今日还是使了重剑,角斗场为了吸引看客的目光,今日给她安排了个实力接近元婴的妖兽。
虽说稍稍有些吃力,但她还是灵巧地躲过了妖兽的每一次攻击,手上重剑不断抓住机会砍向妖兽,几刻钟后成功斩下兽头。
看台上爆发出一阵喝彩声,东曦摩挲了一下重剑,心里默默倒数。
“三、二、一……”
变故徒生。
一个人突然从看台对面的主楼甩出来,重重落在战斗台中央,发出一声重响。
东曦挑眉看着,那人已经断绝了生息,正是角斗场的侍卫。
紧接着主楼一阵骚乱,频繁的打斗连看台都能注意到,看客很快意识到,角斗场这是又被袭击了。
一时间看台上的人群也开始骚乱,维护秩序的侍卫已经去了主楼补充兵力,无人管这些看客,熙熙攘攘的人群超出口涌动起来,时不时有人被推搡在地,又被胡乱踩踏,发出尖叫。
东曦冷眼看着他们,从被劈开的看台上拔出重剑,拖着它一步一步走向另一端的出口。
这里已经被郑蜀开好了路,无人阻拦她,偶尔有些小侍从她身边惊慌逃窜,不挡了她的路边全被无视。
二楼遍地侍卫的尸身,还有几个有点眼熟的角斗场的修士,东曦闭了闭眼,睁开时满目坚定,继续前行。
走过拐角,便是通往三楼的楼梯,东曦抬眼便看到郑蜀正同看守的侍卫激烈战斗。
虽然大多数侍卫都被其他修士引开到各处了,但仍有三四个元婴后期的侍卫拦在三层前面。
眼看着郑蜀力不从心被一个侍卫从后砍了一刀,一个踉跄差点滚下楼梯,东曦眼睛一红,拔起重剑便要帮忙。
“去三层!”郑蜀大吼一声,强忍疼痛回身一剑牵制住两个侍卫,“别让杨术临跑了!”
东曦闻言也不婆婆妈妈,趁他为她开出一条道拼命飞奔上楼,没有持剑的手紧握着身份玉牌,也控制不住的颤抖。
“噗呲——”又是一声利剑入肉的声音,东曦忍住没回头,紧握的手松了开。
江玄度随之落地,来不及迟疑便从地上捡起一把剑冲上前与郑蜀并肩作战。
东曦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冲上三楼,狠狠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依然金碧辉煌的房间,却不见杨场主的人。
她喉间涌上浓浓的血腥气,来不及休息便冲进去寻找,找遍了整个三楼,都不见杨场主的身影。
穷途末路之际,东曦却兀地冷静了下来。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内的摆设,停留在一扇半开的窗前,她三步踏到窗前,只见窗栏上捆着一根被烧烂的长布条,往下看是角斗场的别院。
此时别院的修士都在楼中,院里却有一抹笨重逃跑的身影。
东曦咬紧后槽牙,直接翻出窗户,重剑狠狠刺进墙体,顺着墙面飞速下落,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痕。
落太快了,东曦刚落地便听到一只腿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剧痛,她拔出重剑,撑地作拐,朝着杨术临逃跑的方向冲去。
杨术临虽腿脚方便,但养尊处优惯了,竟没跑过折了一条腿的东曦,他惊恐回头,刚要开口求饶,便被重剑迎面劈来。
“唰——”头颅飞出,对面的脖颈上只剩喷涌的血泉,像极了东曦初到角斗场时斩下的那匹狼头。
她终于坚持不住跪倒在地,眼睛紧紧盯着因为力道之大飞到院门口的头颅,那张总是挂着算计的脸此时扭曲变形,死不瞑目。
她刚松了口气,视野中却兀地出现一双靴子。
她有些艰难地抬起头,视线缓缓上移,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里握着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剑身盘旋着黑色的游龙。
而另一只手,拿着一个面具。
她眼神恍了恍,再往上,对上那人熟悉的面孔和冷冽的眸。
是陈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