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闹完,便也到了休憩的时间了。
床榻只有一个,东曦打了个滚挤到里侧,坦然自若地抢过了被子,然后看向坐在外侧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江玄度。
“夜安。”说罢,她把被子一蒙,和衣而睡。
江玄度,
江玄度想把角斗场的菜全塞她嘴里。
东曦还算客气,给他留了半扇床榻,但若想躺下,即便他睡姿老老实实,也必然会触碰到她的肩臂。
江玄度磨了磨后槽牙,紧盯着东曦平和的睡颜。
东曦都不怕,他还怕这个吗?
他还真怕。
江玄度从记事起就没和女性有过这么近的接触。
他的母亲江华魄作为明月山庄庄主,常常忙于山庄的事务,很少陪伴他。
而他父亲早逝,他作为明月山庄的少庄主,为了尽快成为宗门独当一面的大人,沉迷修炼,成为众人口中的天才,却也因此没有朋友,被人暗地里说性情孤僻。
后来母亲突然远行,一走走了半年,回来时他忍不住去山门等母亲,好不容易等到她身影出现在门前,他刚要欣喜去迎接她,却看到她身后冒出个脑袋,又缩了回去。
他小跑的步子顿在原地,茫然地看着母亲。
那个一向严厉的明月山庄庄主此时却温和地低下了头,同身后的人柔声说了些什么。
然后她身后的人磨磨蹭蹭走了出来,是个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
江玄度的目光落在两人紧牵的手上,垂在腿侧的手忍不住蜷成了拳头。
他忍不住想,母亲甚至没有牵过他的手。
“她是谁?”他开口问,但结果已经很明显了,那个孩子长得同他有八分相似。
“她是你的姐姐,江玄烛。”
江华魄的声音分明不大,听到江玄度耳中却如五雷轰顶。
她说:“以后,她就是明月山庄的少庄主。”
江玄度的天,塌了。
……
身旁传来细微的窸窣声,江玄度从回忆中抽离,视线落到声音的来源——
一旁酣睡的东曦。
估摸着是今天太累了,东曦沾床没多久就睡沉了。
她睡觉还算老实,规规矩矩平躺在里侧,瀑布一般柔软丝滑的乌发压在脑后,像一层黑色的毯子。
或许是被子裹得太紧,她稍微挣了挣身体,挣开了一片被角。
江玄度手指动了动,忍不住俯身给她掖了掖被子。
难免离得有些近了,他眼神忍不住想躲开,又想他又不心虚,躲什么躲,便心一横盯住少女的睡颜。
平心而论,东曦不是倾国倾城、艳绝四方的长相,她五官立体,鼻骨高挺,带着些雌雄莫辨的英气,方才使重剑时倒有些像个英姿飒爽的儿郎。
看了一会儿,他慢慢红了脸。
明明只是想掖个被子,怎么现在看起来倒像个登徒子。
江玄度在心底暗暗痛斥自己,有些慌乱的直起身子。
虽然前半夜他在玉牌中小憩了一会儿,但冷硬的玉牌和柔软的床榻区别还是很显而易见的。
江玄度倚靠在床头,原本想守夜,但没过一会儿就不知不觉垂下了脑袋。
翌日,熹微晨光穿过雕花窗栏,在地面铺开明暗相间的纹路,拖开一道长长的光影,斜斜映到床榻边缘。
东曦半睁开迷蒙的眼睛,看着头顶层层叠叠的纱帘,只觉身心甚慰。
从离开村子以后,她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她从被子中抽出手臂,想舒展舒展身体,未曾想胳膊刚抻开,就打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
东曦茫然抬头,对上江玄度同样茫然的目光。
啊,原来床上还有个人。
两人脑海中同时冒出这个念头。
下一秒,东曦眼睁睁看着刚刚还坐在床边的少年一个激灵弹飞出去几米,连枕得凌乱的头发都来不及顺好,眼睛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她。
她眯起眼。
“江玄度,你不会趁我睡觉干了什么坏事吧。”
江玄度磕磕巴巴:“我、我怎么可能偷看你。”
东曦沉默。
好了,现在她知道这家伙为什么心虚了。
江玄度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他“噌”得红了脸,头快垂到了胸口去。
“别缩了,快成鸵鸟了。”东曦翻身下床,见他还是低着脑袋,声音中染了笑。
江玄度没抬头,东曦拧了拧眉。
这家伙还是真容易害羞。
她朝他走了几步,突然弯腰探到他胸口,侧过脸朝上看。
江玄度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低垂的视线里突然出现少女隽秀的面容,近到让他产生一种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错觉。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身体僵在原地。
东曦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有几缕睡乱了的发丝顺着脸颊滑到饱满红润的唇边,她伸出个芊芊玉指勾住它,乌黑的发在润白的指节上绕了几圈,再往上是她弯弯的眉眼。
她看着江玄度藏在胸前绯红的脸,颇为好奇地问:
“江玄度,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
许徊觉得身旁的少女今天心情不错。
兰时日常在前面和带路的负责人不停叭叭,东曦笑眯眯看着他扰得负责人生不如死,许徊站在最后沉思。
从刚刚他们敲开东曦的门,他就察觉到少女今日神清气爽,具体表现在她今天脸上一直挂着笑。
许徊不理解,明明昨天刚睡着就被人吵起来,压抑着起床气还要吃一顿难吃至极的饭。
或许人与人的口味不能一概而论,像兰时就觉得这里的饭菜不错。
“比树皮好吃多了!”兰时兴高采烈地说。
东曦今天的确心情很好,好到她都没有切断传音,面上笑眯眯看着兰时,耳朵里却充斥着某个漂亮魔修恼羞成怒的挽尊。
“我才不是因为喜欢你才脸红的!”他第无数遍强调。
如果刚才他听完她的那句话后没有落荒而逃藏进玉牌,这句话可能还有几分可信度。
东曦仍然笑眯眯。
说实话,她对于她这个前世死对头、今生好队友可能喜欢她这件事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她前世被太多人喜欢过,有人喜欢她的实力,有人喜欢她的面容,也有人喜欢她的性格。
江玄度喜欢她哪里,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她不知道,也一概不感兴趣。
至于该怎么对待这份感情……
说感到无所适从而远离吧,喜欢她的人那么多,总不能都远离。
说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吧,她又对他没有那么深的羁绊。
更何况他们会同行,归根结底是为了拯救苍生。
那就当他的确不是因为喜欢她才脸红的吧。东曦暗暗点了点头。
走上一层台阶,前方突然多了很多手持武器实力强大难测的人,兰时兴致勃勃的倒豆子声弱了弱,三人各自隐晦地扫了几眼这里的情况。
守卫森严。
这是这里带给东曦最直观的感受。
这里和他们所住的地方构造差不多,但在每个可能有人攻入的地方设了守卫,据江玄度探测,这些守卫最低的也是元婴后期。
东曦扬眉,对江玄度堕魔后的境界倒是有了些了解。
她前世陨落时江玄度半步元婴,百年修到半步化神对他来说不算难。
但是江玄度曾无意提起过他在这百年里有一半时间都在身份玉牌中休养生息,所以他境界的提升应该大多数来源于被他吞噬修为的人。
那个人是谁?
东曦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边听负责人说了声“到了。”
她思绪回到当下,抬头看到一扇花纹繁复华丽的大门,负责人站在门前,转身对他们说,“你们自己进去吧。”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东曦先一步上前,缓缓推开了那扇门。
只见屋内也是极其奢靡的装潢,一个房间占了一层楼,两侧的柱子外侧都包裹着金镶玉,柱旁立了两排守卫,比之门外的而言境界更加深厚。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个软榻和一个桌案,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倚在桌案后的软榻上,正观赏着几位美丽女子婀娜多姿的舞姿。
见三人推开门,他眯起的眼睛微微睁开一点,小眼珠子里透着商人的精明。
“散了吧散了吧。”他挥了挥手,让几个舞女下去,随后坐直身子,笑眯眯看着他们。
“你们就是昨天新来的吧。”他扫了三人一眼,看上去倒是颇为和善,“我看了你们的表演,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东曦看着他佯装爽朗的笑容,垂了垂眼。
“他什么修为。”她问江玄度。
“凡人。”他回,“但他胸前挂着的玉牌是上品灵器,可挡一次化神期的攻击,袖子里藏着两个护肘,能甩出堪比元婴实力的攻击。”
“这只是我能看见的,按照他的富有程度,应该还有更多上品灵器。”
东曦蹙眉,看来想拿到这家伙的人头不容易。
她的视线划过四周金碧辉煌的装潢,落在场主身上琳琅满目的装饰品上,眸光幽暗。
这家伙的富有,可是无数修士的性命堆起来的。
“这位小友,在看什么呢?”男人语气难辨的声音突然响起,东曦掩去眸中神色,再跟他对上视线时已经恢复了澄澈清明。
“场主实在英明神武,能想出这种敛财之法。”她诚恳地说。
场主觉得这话听上去怪怪的,思来想去又确实是在夸自己。
“对对对,”兰时横插一脚,一脸羡慕,“我也想沾沾光,场主吃肉我喝汤。”
场主被恭维得心情大好,便忽略了那一丝怪异感:“你们在我手下做事,只要好好干,肯定有你们一口肉吃。”
兰时星星眼更亮了。
“咳咳,”场主被看得有些心虚,又道,“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杨术临,你们叫我杨场主就好。”
“杨场主好,我叫兰时!”兰时立刻很给面子地说。
“我知道。”杨场主笑容可掬,“你叫兰时,擅长身法,抱剑的那位侠客叫许徊,剑术了得,还有这位小友——”
他看向东曦,笑容中含了一丝别样的情绪:“扶光姑娘,是个凡人。”
“说到这,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扶光姑娘,不知姑娘能否为我解疑。”
他脸上算计愈深,东曦迎上他的视线,冷静道:“您说。”
“实不相瞒,我和姑娘一眼是个凡人。”他倒是意外的实诚,一脸诚恳发问,“只不过扶光姑娘是后期被人废掉经脉,而我是天生经脉不全,无法修炼。”
此话一出,许徊和兰时纷纷讶然看向东曦,她岿然不动,算是默认了他说自己后期被废的话。
见她没有否认,杨场主眯了眯眼,又道:“不知杨某人可否问一下,扶光姑娘如今年方几何,有没有什么延年益寿的办法?”
“毕竟我现在什么都拥有了,若是寿命只有凡人的短短百年,岂不是太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此时我们的小傲娇还是单恋一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