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还没有侍女来送夜膳,两人便开始聊一些有的没的。
说着说着,江玄度突然想起方才东曦战斗用的是重剑,便随意问道:“说起来,我一直不知道你还修重剑。”
东曦眸光微闪,对答如流:“小时候怎么都不会御剑飞行,一怒之下赌气学的。”
“又让你赢了一步。”江玄度小声嘟囔。
东曦笑了笑,没说话,她望向手里不自觉把玩了一会儿的空瓷杯,眼皮微垂。
……
东曦被东君带上山时已经是五六岁的年纪,却没有丝毫六岁之前的记忆,于她而言,羲和宗就是她的家。
但师尊虽然带她上山,带她入道,从不吝啬予她修行的功法和丹药,却不怎么来看她。
大多数时候都是师尊清冷淡漠地命她去主院,给她演示一遍新的剑法,再清冷淡漠地让她回别院自行练习。
她虽敬佩师尊,拼劲全力去记住师尊的剑招,但还是偶有记不住的时候,又不敢请见师尊,就闷着头自己钻研。
她天赋异禀,常常能钻研出东西,在下一次见师尊时高高兴兴向他展示自己练得熟练非常的剑招,师尊却只会冷冷点头,再塞给她更难的剑法。
她以为是自己做的还不够,没有让师尊满意,下一次就会更加卖力的修炼,但师尊仍然不会夸奖她。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她慢慢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优秀,师尊反而不会关心她,就故意不去修炼,想让师尊责骂自己,换来的却又是被忽视。
她终于绷不住了,在一次初学御剑飞行失误后抛却了一身的骄傲,嚎啕大哭。
就是那一次,她见到了在外历练回来的大师兄。
那时他风尘仆仆回到宗门,路过她院外,听见院子里毫不收敛的哭声,本已走过了几米,又折了回来,站在院门外静静看着她。
她察觉到有人来了,本来还想不管不顾接着哭,奈何他一直不走,她就止住了哭泣,转头看向院门口。
只见剑修高高的个子,穿着染了尘土的常服,面容沉稳冷峻,沉眸看着她。
“看什么看!”她恶狠狠地说。
他神色未变,沉沉开口:“你是谁?”
东曦一时间将被师尊无视的气恼抛在了脑后,抬起小脸,颇为骄傲:“我是东君的徒弟。”
剑修说:“我是你师兄,陈玄。”
东曦慢慢垮下了脸。
后来她和大师兄熟悉起来,偶然间提起他们的初见。
陈玄说,他当时只是觉得这个新来的小师妹过于聒噪,半点不像师尊说的那样勤奋稳重。
东曦一时间不知道该羞赧,还是该高兴自己在师尊口中是个勤奋稳重的弟子。
总而言之,为了让这个聒噪的小师妹闭嘴,陈玄提着剑踏进了东曦的院子。
当然不是要物理止哭。
他先是检查了东曦的基本功,发现她因为修炼过快而底子不稳,便从最开始一点点帮她改正错误,每天天不亮就拉困得眼都睁不开的东曦起来练剑。
为了激励她练剑,陈玄还亲自雕了一把小木剑挂坠,说什么时候她练到拥有一把自己的本命剑,就把小木剑送给她。
她当然拿到了小木剑,还顺便拿到了羲和宗的镇宗之宝——七星剑。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这时候的东曦还只是个勤勤恳恳修炼基本功的小菜鸟。
之后她又陆续见到了修行归来的二师姐方絮和三师兄陶泓。
她知道了大师兄面冷心热,是个剑法储备库,有什么不会的问他就行。
她知道了二师姐是个温柔的女子,兼修医药,修炼时若是受了伤,找她可以得到身心的慰籍。
她知道了三师兄喜欢云游四方,从他嘴里能看到她所好奇的大千世界。
慢慢的,她的基本功一天天好起来了,但她还是卡在了御剑飞行上。
几位师兄师姐轮番教她,她就是飞不起来,最好的情况也跌跌撞撞飞几米就狼狈摔落在地,几人围一起绞尽脑汁,最后找到了症结所在——
东曦练剑这么久,一直把剑当做工具,未曾达到人剑合一,自然也无法自由使剑随心所动。
可这要怎么办呢。
“要不我换把剑。”东曦上下掂了掂手里的弟子剑,开始思考可行性。
“治标不治本。”陈玄首先否决。
陶泓却一拍大腿:“我觉得可行。”
陈玄皱起眉,不赞同地看向他。
陶泓急忙挥了挥手,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小师妹或许可以试试重剑。”
陈玄闻言沉思片刻,紧皱的眉头渐渐放松:“可以。”
“什么意思啊。”东曦一脸茫然,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迷。
“你去试试重剑就知道了。”陶泓神秘一笑。
方絮掩唇轻笑,东曦知道师姐一向心软,便扒着她求她给自己解谜。
“小师妹试试就知道了。”她也不答,只是笑眯眯看着东曦。
东曦扁嘴。
不过等她开始练大师兄搞来的那把重剑,就知道他们是在笑什么了。
她小小一个孩童,拖着比她个头都高的重剑,怎么都没法像用轻剑一样把它舞起来,反而被它带着甩飞。
——她不是把剑当工具吗,那就让她尝尝被剑用的感觉。
东曦不知道这个办法对她学会御剑飞行有没有起到作用,倒是让她意外有了一身把重剑舞得虎虎生威的本事。
最后让她学会御剑飞行的,是剑冢外她拖着奄奄一息浑身浴血的大师兄寸步难行时,无助的哭嚎和对死亡与离别的深深恐惧。
……
“那你当时为何没有拿那柄长剑。”江玄度的突然出声打断了东曦的思绪,她怔怔抬眸,望进他墨黑的瞳孔中。
“你明明最擅长长剑。”他说。
东曦抿了抿唇,语气轻描淡写:“随手拿的。”
江玄度还想问些什么,门口却传来叩门的声音。
“扶光姑娘,晚膳做好了。”
江玄度一个激灵,生怕侍女突然闯进来,暴露他的存在。
他四下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一时半会没想起来可以藏进身份玉牌,眼睛瞟到蒙着一层纱帘的床榻,来不及多想就窜了进去。
东曦眼看着他如无头苍蝇转过来转过去,最后一头栽进纱帘间,被层层叠叠的纱帘掩盖住身影。
她唇角微微一勾,见他躲藏好了,便慢悠悠说了句“进来吧。”
侍女进屋放下夜膳便离开了,中间规规矩矩头都没抬。
她只给送了一份碗筷,东曦拾起筷子,远远问江玄度:“不过来吃吗?”
江玄度从里头冒出个脑袋,闷闷地说:“不吃了,她万一突然进来怎么办。”
东曦挑了挑眉,没想到他倒是挺谨慎。
不过既然他拒绝了用膳的邀请,她就不客气地享用了。
估摸着是夜深过了饭点的原因,角斗场只做了些简单的小菜,东曦执筷夹了一口,默默放下了筷子。
“难吃。”她简短而精炼的地评价道。
江玄度好奇地探了探脑袋:“多难吃啊。”
东曦抬眸看向他,两人对视片刻,江玄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见他不过来,东曦竟然端起了盘子,朝他慢慢移动。
江玄度瞳孔地震。
东曦笑容可掬。
伴随着东曦执筷的手带着菜肴探向江玄度,江玄度警惕地后退几步,东曦铁了心要和人分享痛苦,坚定地钻进了床榻。
于是两人你来我往,拳脚相向,打得天崩地裂,打到床榻发出吱呀声响摇摇欲坠,最后以江玄度束手束脚施展不开,被东曦按在枕头上喂了一口菜结束了争斗。
江玄度缓缓咽下一口菜,脸色苍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正确的,直接的,中肯的,一针见血的。”
他评价东曦的评价道。
……
门口隐匿气息守着的侍女面红耳赤地走开了。
不一会儿,被场主派遣到东曦三人门外听墙角的几个侍从齐聚一堂禀报消息。
许徊门外的侍从说:“守了两个时辰,屋里安静得像没人,趁送饭没人回应进去一看,人已经睡死了。”
“抱着他那把剑直挺挺躺平睡的。”他补充道。
“话太密了。”被派到兰时身旁的侍从面如死灰,“这家伙觉得太无聊,喊我进去扯了几个时辰的皮。”
“说不定他是想打探消息。”有人插了一嘴。
他沉重地摇了摇头:“不,我一句话没捞着说,几个时辰全是他在叽叽歪歪。”
最后一个汇报的是被派去监视东曦的,她扭捏了一下,立刻引起其余几个人的注意。
“芳姑见多识广,这是看见什么了,竟然面露羞色。”
“你别提,她刚回来的时候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
芳姑瞪了几人一眼,平复好心情,说道:“她……她好像发现我了。”
场主警惕地眯起了眼:“怎么说?”
只见芳姑垂首羞道:“她怕不是有磨镜之癖,故意弄出……那种声响,调戏于我。”
场主无言。
“虽然她英气俊朗,但我绝不会就此背叛角斗场。”芳姑急忙表忠心,只是脸上红霞显得她愈发欲盖弥彰。
周围一阵嘘声。
“那看来这三人都没什么不妥。”场主一拍桌子,盖棺定论,“明天我便召见他们。”
“剑招,身法,”他顿了顿,眼中算计愈深,“还有一个经脉俱废的凡人。”
“希望这些特殊的新人,不会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