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当我一天白干。”负责人“呸”了一声,阴恻恻扫了三人一眼,“好好享受今天吧,丑时我来领你们去你们的第一次角斗,赢了,住客房;输了,连棺材房都别想要!”
他的视线在东曦和兰时身上反复游离,最后凝在东曦身上:“到时候,靠嘴可救不了你们。”
东曦挑了挑眉,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视线。
“当然,”见吓不到她,负责人悻悻收回视线,嘴上还是恐吓道,“你们若是好奇,子时也可以提前去角斗场看看你们的藏身之地——”
“啊不,是战斗场地。”他故意拖着长音,似乎已经看到这群惹恼自己的失心疯葬身于角斗场上,死无全尸的惨烈模样,仰天大笑朝院外踱步而去。
“那,我们的晚饭呢?”兰时从许徊身后弹出来,耿直提问。
负责人一个踉跄,回头吼了句“没饭!”,便疾步走出了后院,只是看上去多少有些落荒而逃。
“……原来这里不管饭啊。”想到自己连树皮都没得吃,兰时失落地垂下了脑袋。
“奸商。”东曦叹气,“是要被吊在房顶上的。”
许徊默默点了点头。
“先去休息吧。”东曦抬眸看向狭窄的柴房,用“放心住不了多久就能把这里砸烂了”来安慰自己,心情稍微好了点。
“保存好体力,丑时我们还有一场恶战。”她转向两人,“子时我就不去逛那个劳什子角斗场了,你们呢?”
兰时挠了挠头:“那我也不去了吧,要饿晕了。”
许徊点头附议。
选房间的时候三人才发现这柴房连门都断了半截,推搡一阵后东曦佯装谦让选了正对门的一间,兰时和许徊便各自去了两侧。
夕阳缓缓隐没于西边,取而代之的是圆盘似的明月,今夜的星星好像也格外多,细碎地洒在深蓝的夜幕中,再薄薄映进深夜未眠的人眼里。
东曦半躺在角斗场良心未泯铺的一层稻草上,抬头刚好看到夜空中那一轮明月。
两侧的少年好像都睡熟了,东曦勾出腰间藏挂着的身份玉牌,就着月光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它完好无损的轮廓,微微失了神。
可她分明记得,百年前那天,她身上佩戴的身份玉牌,在心脏被挖出时便碎成了两半。
玉牌透润清亮,在月光的映照下散发着莹莹的光,东曦无意识地摩挲了下玉牌,记忆陷进两年前的村庄。
……
孟家那个哑巴在村外的湖里捡了个姑娘。
对这个数十年如一日的村子而言,这属实是一个新鲜事,一时间哑巴不管去哪都会被好事者拽住问这事是真的吗。
小孩本来就结巴,被这么一吓更是磕磕巴巴说不出话,这些人得不到答案,就趁他不在家偷偷翻进去一探究竟。
东曦就是这时候醒的。
小孩虽然从小没有爹娘,但也知道男女有别,没敢给她换里衣,只是清理了一下她在湖里沾上的水草淤泥。
故而当她穿着沾满血的里衣,苍白着一张脸对上那人时,杀气腾腾的眼神吓得他直接夺门而出,恰好撞上被人告知他们计划而匆匆赶回来的小孩。
小孩被气的脸通红,正要跟他讨个说法,便越过他看见了他身后的东曦,骤然失语。
“这是哪?”东曦看着他哑声问道。
小孩“啊啊啊”着手舞足蹈了一阵,最后在东曦逐渐迷茫的眼神中沮丧地垂下头。
不过在村子里逛了几圈后,东曦很快便弄清楚了自己的现状。
现在距她殒身已经过了一百年,这里是遥远的北境边缘,一个不修仙的小村庄。
羲和宗还是那个羲和宗,只是人们已经淡忘了“东曦”这个名字。
而自己心境破碎、修为尽失、筋脉寸断,再也不能拔出剑。
她留在了这个村子里,暂住在小哑巴家里。
开始的一年,她不信这个邪,或许是骨子里的骄傲让她不肯低头,不肯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忘记羲和宗的一切,甘愿做一个凡人。
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每日打坐修炼,试图强行连接上断裂的经脉,重新感受到此间灵气。
但她失败了。
她开始浑浑噩噩,有时甚至想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呢?与其在这里颓废度日,不如百年前就死了,作为羲和宗的天之骄子小师妹去死。
直到有一天,小哑巴推开她的门,小心翼翼递进来一朵花。
他说:“姐姐,我种的花开了,你要来看看吗?”
东曦愣了半晌,慢慢点了头。
只是为了看看新开的花,她走出了那一方黑暗。
后来,她一一教训了欺负小哑巴的人,知道他本姓孟后给他取了名字,是与她姓名相应的“阳”,就此放下了过去。
再后来……
江玄度带着她的身份玉牌,找到了正在懒散钓鱼的她。
……
“别摸了!”
一声低吼打断了她的回忆,东曦回过神,还没来得及停下手上动作,手里的玉牌里兀地弹出个人影,一把将她按倒在了地面上堆叠的稻草里。
回忆与现实的交错重合让她一时间忘记了挣扎,怔怔看着头顶少年绯红的脸。
“都叫你别摸了!”江玄度头顶的碎发被汗闷湿,软软贴在额前,往下是湿润的眸和红通通的鼻尖,他不敢大声吼,只好压低声音,听起来却软得像在娇嗔,“你在想什么呢!”
“我……”东曦好像也结巴了,她大脑有些迟钝,下意识如实回答,“在想你。”
话刚出口,东曦便愣住了,江玄度也愣住了。
他看着淹没在稻草堆中一向英气散漫的少女,他过去总觉得好像世上没什么能让她失态,但她此刻却确确实实这样呆愣地看着自己。
少女黝黑的瞳孔中映出他狼狈的模样,江玄度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姿势,一下子慌了起来,手忙脚乱想要挪开。
奈何空间实在太过狭窄,他胳膊肘怼到一旁木制的隔板上,发出沉重的一声闷响。
他动作一僵,好在过了一会旁边也没什么声响,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他不敢动了,无措地看着东曦。
东曦,
东曦觉得他这个样子还挺可爱的。
最后东曦慢慢从稻草里挪了出来,自知理亏老老实实蹲在“棺材”一头,被另一头的江玄度一顿批判。
“……你太安静了,我都忘记你在里面了。”东曦试图狡辩。
“我在休憩啊,当然安静了!”江玄度气恼道。
东曦哽住。
东曦决定转移话题:“我观月移,现在差不多快到子时,距负责人来还有一个时辰,我们先去角斗场内暗中打探打探。”
江玄度也差不多消了气,脑子里还回荡着东曦那句“在想你”,闷闷应了声“嗯。”
形同虚设的木门被轻轻打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又被轻轻合上。
院落里碎开一地的光,人影与树影虚虚晃晃,房顶的灰瓦发出零星声响。
来回巡视的人提着昏暗的灯走来走去,时不时打个哈欠,偶有所觉抬头望去,也只看得一汪清冷月光。
江玄度揽着东曦停在一座灯火通明的楼阁房顶,只见最高的一层楼外站满了守卫,层层保护着房间里的人。
“看来这角斗场的主人挺怕死的。”东曦低语,“看来他也知道自己做的是损阴德的生意。”
江玄度颔首。
“走,去那边。”东曦拍了拍江玄度的手臂,指了指下面熄着烛火的一间房。
江玄度手臂绷紧了一瞬,随着她的话跃过去。
东曦顺着江玄度的手臂滑入那间无人的房间,站直后对着正翻窗而入的江玄度感叹:“我上一次被人带着飞还是六岁刚入道时。”
“那时候觉得很丢人,现在倒觉得挺爽。”她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感觉,若有所思地看向江玄度,“说起来你有熏香的习惯吗?总觉得你身上有种木香。”
江玄度一个趔趄,差点从窗户边掉下去。
“没有!”站直后,他怒视东曦。
东曦不自然地摸了摸后颈:“没有就没有吧。”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呼喊,打破屋内有些怪异的气氛,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走向门口,推开那扇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更甚。
东曦被声音震得动作一顿,垂眸看去。
只见楼下是一个半圆形的凹陷空间,周围高处环绕着座位,此时已经坐满了人,每个看客都面色潮红,朝着中间或助威或咒骂,激动得五官扭曲变形。
东曦拧眉挪开视线,看向那片凹陷空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巨大的猩红妖兽,坚硬的壳被劈开几道深深的裂痕,往外缓缓渗出鲜血。
而巨兽的对面,却站着个浑身是伤的修士,在巨兽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渺小,因为一番搏斗已经精疲力尽、摇摇欲坠,强撑着持剑威慑那匹妖兽。
妖兽却似乎已经看出对手已是强弩之末,仰天长吼一声,在一层一层翻涌的声浪中,一掌拍向了修士——
“咔”
江玄度抬手合上了房门,东曦眸色幽深地盯着面前红木房门上精致的雕花,良久,声音冷冽:“这地方,早该被毁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写了感情戏呢,心满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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