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儿是被一个急切的怒骂声给惊醒,迷药后劲很大,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恍惚中看见有一个女孩被抓住绑在椅子上。
那人格外生龙活虎,小身子板不断挣扎,嘴里大声叫喊着:“臭崽子看招!小霸王一式!戳你狗眼!戳你狗眼!”
捆绑完毕后,那些劫匪不得不给她在嘴巴上绑根布条,一脸烦躁地快速离开屋子,她还在不断地挣扎,像是被点炸的火药桶。
“姑娘……”烟儿找回一点力气,有点害怕地唤她。
沈雨宵这才意识到屋里还有被绑的人,她喊累了终于住嘴,用眼神回应着同病相怜的女子。
“你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吗?”烟儿竭尽全力稳住心情,没想到独自出门寻找去往商街的妹妹,结果被这伙人给寻着机会。
最后不知妹妹有没有听清楚她的话……
还能干嘛,要喀嚓我们给他们那病秧子做药引呗。沈雨宵被布条堵住嘴说不出话,只能生动演绎着脖子断掉的场景。
烟儿还是被这样奇异的动作给吓到,半天说不出话。沈雨宵叹口气,只希望她的小黑脸能最终仗义一次,找到人救命。
——
“半仙大人,我们已经抓住那个红痣少女了!”王家主院,一脸衰败的王敏拉住青色道袍的矮小道士,恳切地不断念叨:“这次我儿必能有救,对吧?”
那个矮小道士眼睛极细,两道干枯的胡子像是老人脱落的毛发,他拍拍这个快要疯魔的中年男人:“自然,贫道早推算出那红痣女娃身上气运极强,以她做药引令郎必能无恙。”
“是是在下办事不利没能早早抓住她……如此有劳、有劳半仙……柴房里还抓了一个女子,那人如何处置?”王敏昏暗干枯的脸终于露出笑容,他匍匐在地上恭敬地望着道士。
“还有一人?”道士微微睁眼,浑浊的眼珠格外骇人,“正好贫道还有一方缺少人气入药,今夜……”
“今夜送进贫道药室吧。”
看着道士意味不明的笑容,王敏默默低下头称是,在很久之前他就已摒弃人性。
——
烟儿再次被迷晕转醒时,发现自己在一处装满动物皮毛、昆虫肢体的昏暗房间,房间各个角落都贴上意味不明的复杂符咒,无数根红线缠绕在屋梁,像是妖蛛布的天罗地网。
恐惧包裹住她,她颤抖着望向前方匍匐在一张桌子上的岣嵝身影。那个道士身处在一群蜡烛中央,无言地盯着她。
“你们……不怕官府追究吗?”她在强迫自己冷静。
“官府?”道士露出黑牙,“官府若是想管,怎会等到今日?县丞幼女的命就是贫道救的。”
烟儿捏住手掌:“你想要干什么?”
“贫道已过花甲,长求延年益寿之物,”道士站起来,像是干枯的恶鬼,“最终发现万物同食,才是仙道历劫,姑娘入我骨血可一同长生,如此可好?”
这个疯子竟是要食人!烟儿咬住的下唇鲜血不止,她的脑海此刻一直想着自己的幼妹,求生的希望让她知道要不断地说话。
“天子甚远,官府不管,但总会有仗义之人出手!”
道士拿起匕首缓缓走向她,脸上的表情格外不屑:“江湖侠客哈哈,姑娘可是话本看多了?今时今日,我们说的二十八派多久没变过了?各门各派、世家大族均是利益熏心,争名夺利……”
“江湖,早就不是一人行侠仗义的故事了。”匕首高高扬起,冰冷的光像是直接射穿烟儿的心脏,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走马灯片片闪过,繁荣的光京、层层叠叠虚无的清淮公子、迎接她回家喜极而泣的双亲、贴着她说有惊喜的幼妹……
还有什么?
是浪潮的声音,是船只摇晃的触感,那个翠色的人影那时立在背光处向她而来,没有丝毫犹豫。不对的,她是见过仗义之人的……
轰隆——有远雷降落——
那实木搭建的屋壁就这么轻易地被撞碎,像弓//弩的速度,一只手带着无数裂响,撕扯开停滞的空气,生生捏住那冰冷的刀刃,清脆一响,在她的手中捏成粉末。
烟儿没有闭眼,她的心脏告诉她不能闭上双眼。
无数的石子与木屑飞舞在空中,她带来了屋外所有涌动的风。翠色的光芒缠绕在她的发丝,再一次地挡在了无助的自己面前。
“你是谁!”道士惊恐地望着破碎的房屋,连连后退。
但是那人没有再出招,只是静静地站着。
头顶刺出冰冷的尖锐感,一个黑色的影子瞬间出现在他头顶,把他的身体直接压倒在地上,然后充满血腥味的耳语:“再动就跟你的四肢说再见吧。”
秋风转身,快速地扯开烟儿身上的绳子,轻轻帮她把散乱头发绾在耳后,蹲下身把那把琵琶放进她怀里。
“这是你妹妹托我送给你的礼物。”她神情温柔,在这样破碎的场景中格格不入。
烟儿抱紧这把琵琶,眼泪终于不能自持地落下,她抓住少女的手,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指尖。
“我……”秋风看着女子的手上的琵琶,下意识地想安慰她,几乎恍惚地开口。身后压着道士的九里听见她的声音,抬头望她。
“我的长姐,我的长姐也曾教过我琵琶……”她停顿一刹那,眯着眼睛对烟儿笑。
“那时祖父大寿,她说怕我出丑,就撺掇我一起表演,教我弹琵琶,她来跳舞。”翠色发带少女伸手抹去女子的泪珠,眉眼弯弯似乎在说趣事,没有理睬屋外传出的人群响动。
“每天都教我该怎么弹,也不见她练舞。”
“结果那一天我们的表演是全家最差的,差点把祖父气厥过去。”秋风慢慢站起来,屋外的吵闹声逐渐增大。
“她这个骗子根本没跳舞,害我在那里独奏,而且我后来才知道……”
少女低头抚摸那把琵琶的弦,嘴角的笑容格外好看。
“她是全家弹琵琶弹得最差的。”
秋风收回手,慢慢转身走到那个道士面前,回过神的九里直接拉起他的胡子迫使他抬头。
“你这无知小儿!你可知道贫道是谁!贫道——”
“穿着普善众生万云观的衣服,做丧尽天良之事,”秋风捏住他的脖子,“就算是观主在这里,我也能把你先斩后奏。”
“你!你、你是谁……”被戳破伪装,假道士顿时慌了,干枯的脸像是久病的老鼠。
秋风示意九里提着这个东西往外走,少年这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刚才是少女第一次说起自己的事,他还没能缓过来。
秋风两人提着道士出来,外面王家的家奴们把他们团团包围,人数众多,都拿着开了刃的刀枪。沈雨宵之前说过,这王家人是做戏班道具的。
“王敏大人!救贫道!啊!”九里直接一个手刀把这个东西劈晕。
“你们是什么人!快放开半仙大人!”王敏气地浑身发抖,脸色涨地通红,在人群面前怒吼。
“令郎在哪里?”秋风像是没听见地问,看见面前的人无意识地往后面的主院退,点点头便上前。
“杀、杀了她!一切我来承担!把半仙大人救下来!”看着还在犹豫的家奴们,爱子生还希望就在眼前,濒临崩溃的王敏大声喊道:“杀了她的人赏银百两!上啊!”
终究利益熏心,有一人把持不住上前就有第二人,终于人群像饿狼一样地向她扑来。
秋风走得笔直,神情从刚才的回忆中脱离出来,变得格外冷漠。
“什么叫骗你?别哭了,给你吃,”她在两人被罚守宗庙时,把怀里藏的唯一馒头塞到自己嘴里,“你没听过么?舞分很多种的,有鞭舞有剑舞,当然还有……”
长姐的确表演了,只是没有跳传统的舞蹈,而是——
夜色的星光与冲来的刀剑冷光交融在一起,在那停滞的瞬间,堪比万刀万剑的致命锋利在她身体上爆炸而出,所有人的肌肤宛如被割裂千万道。
混沌的天边远处传来飘渺又高昂的琵琶奏曲。
【二式,西夜长锋碎】
西夜远光降咫尺,千万道锋刃在此刻迸发,她在一瞬间捏住所有空气流动,数十道直拳转眼间冲碎所有人的兵器,肉骨而成的肢体像降临的天界长锋,区区凡间铁物怎能阻挡。
咚!咚!咚——无数的声响滞慢,只有在所有人飞落,全部的兵器粉末散落在空气中,被震撼的王敏才愣愣地倒坐在地。
翠色发带少女依旧向前,走到他面前低头望他,眼底没有杀意也没有怜悯:“你去看过自己的孩子现在是什么样吗?”
万云观主授阵法医术,却绝没有救膏肓、生死改命之技。
“什、什么……”没等他缓过神,少女直接拉着他往主院走去。
秋风砰地一声打开主院的门,再踢开那道被半仙千叮万嘱不能打开的屏风——那躺在石台上的年轻男子全身赤//裸,像是安静地沉眠。
如果不看他干瘪的胸腔与被蜡烛占据的腹部。
“乖儿、啊……啊!乖儿!不是的!”看着面前的场景,这个衰老的父亲像是被刺穿心脏的木偶,眼睛里所有光芒都消失了。
“你的孩子早就无药可医。”秋风眼睛没有眨一下,像是在宣判,“那个道士早就食去你孩子的心脏,只是骗着你为他抓更多人罢了。”
九里这时把那东西给拍醒,点了麻痹穴甩到一旁。
秋风也放开呆愣的王敏,看了惊慌的道士一眼低头对王敏说:“决定好后,自己去官府。”
带着九里往门外走去,那个不能动弹的老鼠拼命地喊:“大侠!送我去官府!我认罪——”声音没有拉长,因为那个被他欺骗的人已经爬到了他的身边,已经变成地狱的恶鬼。
关上门隔绝惨叫,秋风看着蒙蒙亮的天空,沉默不语地往前面走去,空荡的院子只留下她单一的脚步声。身后的少年停住半晌,最后降落在地面打破她步伐的安静。
两人一前一后的影子在冰冷的石阶上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