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丛一段秋光淡。看沙鸥舞再三,卷香风十里珠帘——
秋风二人行船已数天,隔壁有一位弹琵琶的歌伎每天都会倚着窗户唱曲,声音如莺俪啼鸣,缠绕着西风钻进烟雨。
九里听了两天就受不了,只要隔壁琵琶声一响他就钻出屋子。但秋风很喜欢这个女子的嗓音,就算她每天都是一样的调子,秋风除了调息,很长时间都趴在窗户边听曲。
有一天歌伎的曲子突然停了,秋风把脑袋伸出去也看不见对方发生了什么,只有托着脑袋望着远处发呆。可过一会隔音甚是不好的木板传出异样响动,像是相互推搡拉扯的碰撞声。
秋风几乎没有思考地站起来,下一秒就踢开对面的门。
屋里的两名男子死死捂住歌伎的嘴,连她纤细的手臂都捏出红痕。见秋风冲进,两个男子先是愣了一下,其中一个恶狠狠地开口:“别管闲……”
翠色发带少女向前,毫不犹豫地起势出拳。下一瞬间,牙齿与血沫飞溅在地上,开口男人的下颌直接错位,直接倒地不起。
另一边的在怔愣中被连着的横肘直击脸颊,整个身体砰地一声撞在隔板上,额头涌出大片血迹。整个过程不过一息。
歌伎脱离掌控没有支撑地倒下,幸得秋风稳稳接住她柔软的肢体。没有点妆的柔美女子惊慌地抬头看面前的少女,像是被绝望的恐惧中拉了出来。
“马上就到港口,”秋风动作轻柔地擦掉女子嘴边的血迹,她被扇了很重的巴掌,“你们现在就可以下船了。”
少女的声音淡淡的,却像是冥钟敲在两人的耳畔。
“大、大侠饶命!”撞在墙板上的人捂住鲜血不止的额头,拉着还昏迷不醒的同伴使劲哆嗦。
秋风见歌伎已经稳定,便站起身把本紧闭的窗户打开。然后沉默地拿起梳妆桌上的两根簪子,还没等两人叫出声便瞬间掷出。
惨叫不绝,眼睛都没眨一下的秋风背对着窗,耐心地再次开口:“要到了,先下去吧。”
“饶命!啊!知道了知道了!”看着面无表情的恐怖少女,还醒着的那人强忍着剧痛,终于拍醒同伴,拖着身下极长的血迹毫不犹豫地从窗户跳了下去。
扑通两声,还未入夏的江水极冷,或许会直接冻熄恶人的心跳。
“多谢、多谢少侠……”还坐在地上的女子缓过神来,颤抖着道谢。
刚刚散发着致命讯息的少女蹲下身,收敛住所有气息,轻轻地对她笑,拿出一些银两放在她手中似乎带着歉意:“赔你的簪子。”
“这、不用……”
“马上到港,要先去旁边屋子休息吗?”秋风看了看周围的血迹,慢慢扶女子起来。
歌伎扶着少女的手臂,像是感受到无边的安全感,终于点了点头。
秋风让女子坐在那张九里的小折叠凳上,因为秋风对这小玩意赞美有加,行船期间九里哼哼唧唧但又格外认真地改装了一下,以后收拢只有小小一块能方便携带。
“敢问少侠姓名……”歌伎柔美的双眼似乎要滴出水,声音依旧轻柔地像是莺鸣,“小女感激不尽。”
“秋风,”少女递给她刚刚拿上的琵琶,“不用谢,是应该的。”
听见这样过于纯粹的回答,歌伎不能控制地哽咽了一下:“小女名烟,秋风少侠唤我烟儿就行。”
“他们是干嘛的?”
“不知……只是突然从窗户外面跃进来,像是熟通水性的人,之前在船上小女似乎也没见过他们”
秋风点点头,她也没印象,看来是港口过来的,是人贩子专门打劫游客的吗?看着歌伎惊魂未定的模样,秋风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两人闲聊起来。
烟儿是从光京辗转回家,之前在光京最出名的冬莺阁做歌伎,现在赚了些银两给自己赎身后,便想回家乡陪伴在父母身边。
“冬莺阁?”秋风的发带松了一下,正准备扯下重新系,对面的烟儿说自己可以帮她。
“少侠可是要问清淮公子?”烟儿轻柔又熟练地为她盘发,边说边笑:“大家听见冬莺阁,十个有八个问清淮公子的。”
“好看吗?”秋风是个俗人,大家都喜欢问这个问题。
“自是好看的,天上箜篌人间月之名不虚,但我在阁中时间不长,不常见公子抚琴。”烟儿为她把发带系上,“而且公子近些年身体一直不好,有传言说他或许已经……”
“要到了!终于可以——”少年开心地从窗户外边钻了进来,看见房间里的陌生人,脸色瞬间变了变,“……可以下船了。”
烟儿被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待看清少年模样再次一惊,她在美貌簇拥的花街暗巷也不曾见过如此……
“这是九里,”秋风摸摸自己的头发,像是喜欢极了,“这是烟儿。”
“九里少侠。”烟儿起身行了礼。
少年撇着秋风不停摸自己的发型,控制住表情,微笑着点头:“烟儿姑娘,你们在聊什么?”
也不问为何这人会出现在这里。
“我方才在跟秋风少侠讲冬莺阁的清淮公……”看着少年的眼神光芒闪烁,烟儿有眼力地住了嘴。
“到了!下船了!”谢天谢地,正好船头传来吆喝,秋风急切地站起来招呼两人收东西。
九里不动声色地听指挥,看着陌生女子从自己的小凳子上起身,慢慢过去蹲下身折好。
三人就这么下了船,他们到了离目的地还剩两天距离的乌星城。传闻乌星盛出名伶戏子,每一步都能听见琴弦鼓声,烟儿的家离港口不远,走到一半她便向秋风请辞。
“少侠不必再送,”她对秋风笑起来,明媚的笑容已经不见船上所遇的阴影,“小女家就在前面,有空可以来喝茶。你们顺着路直走就可以到乌星客栈,那里有很多戏班表演。”
秋风点点头,对她挥手,九里在旁边假笑。
烟儿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凑近秋风耳语:“人间月虽名副其实,但不比……”
秋风闻言愣了一下,目送烟儿慢慢走远后抬头看身边的九里。
“干嘛?”少年在外人走后便不笑了,漂亮的眼睛斜着看她,“她坐了我的凳子!”马上开始秋后算账。
“嗯,有理。”自顾自的说完,秋风就不理少年的追问,脚步欢快地乌星客栈方向走去。
——
“这位公子可有意来我班中坐坐?”这种话是他们从踏进乌星客栈周围后听见的第十遍。
乌星最不缺独具慧眼之人,传闻那些资深的戏班班主仅凭一眼就看得出谁是未来的闪耀优伶。所以在那个少年进入城市中央人流时,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许多戏班都来问他是否有进戏班梨园的兴趣,少年最开始自持美貌还高兴了会,后面来问的人越来越多脸色也越来越差。
秋风还善解人意地安慰他:“大家都看你甚有潜力,这不好吗?”
九里正要回嘴,余光瞄见又有一人搓着手过来,他灵光一闪,瞬间牵住少女的手。
“听人说这个客栈的招牌板栗烧野鸡最为出名,等会家主可要点给小九尝尝。”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人们的眼神纷纷流连在这对年轻人身上。刚刚要上前的人也只得默默转头离去,已经入室的人自然无法再进园班……
只是这位家主也太年轻了!
秋风浑身起鸡皮疙瘩,不能控制地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干呕,被身边“小九”凌冽的眼神遏止。
两人终于跨进客栈,找了个靠窗的好位置坐着,九里像是还不放心,依旧拉着她的手挤在一张凳子上坐。
秋风看了一眼少年洁白修长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总觉得也不用扣那么紧吧,结果旁边的少年也不嫌麻烦,点完几个招牌菜才转头看她。
“家主为何这样看我?”少年眼波流转,似乎特别沉浸在这样的角色扮演中,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设定是低人一等的侍者。
秋风不说话,拿起两人紧扣的手,诚恳地说:“这样我夹不了菜。”
还没等九里说出更惊世骇俗的话,秋风就挣脱他的手,让少年盯着空落落的手掌轻哼一声,然后慢慢地挪到对面的凳子。
“七年之久,东山白坚会终于迎来新的魁首。”上菜的时候有一个说书人登台打开折扇,声音浑厚。
“传此女之拳可胜七年前剑鬼之剑,每出招之时天雷轰动,长空八百万里均是其拳风之响!”话音一落,掌声惊呼声遍起,人们纷纷凑上前去询问这个传闻细节。
秋风含在嘴里的豆腐太烫,哇得一声吐出来,她皱着眉看向那个说书人。九里倒是吃得津津有味,看着她的表情说:“大家都喜欢听夸张的嘛家主。”
他还没从设定里出来。
“跟剑鬼比差远了。”秋风给自己倒茶,平静地说,“如果是剑鬼根本不用走迷宫。”
是了,迄今为止,只有那位剑鬼走通了【直道一门】,破坏了整整九十九组白坚木。
九里脸蛋鼓鼓的,边夹起一块肉片边准备鼓励她,却哪想有一道影子一闪,瞬间夹走了他的肉。
“对嘛!我也看那新的魁首是运气比较好,最后也没打赢天斧鬼嘛!”那人边吃边说,“好噎啊,姐姐能给我倒杯水吗?”
秋风转头看向坐到她凳子上的人,因为此人太过自然,就像他们是多年未见的好友。秋风拿着茶壶莫名其妙地帮她倒了一杯。
“你倒茶干嘛?还有你谁啊!”少年被接连震惊。
“我?”那人咕噜噜地喝完水,明亮的眼睛像是午后盛阳,眉间有颗颇具佛像的红痣。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乌星三十九巷小霸王——沈雨宵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