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秋风看他,似乎有话难以启齿。
“第五局,七号八号参会者请上台。”
黑发少年垂下眼,告诉自己如果站起来,或许面前人夺魁的几率会更大,他更能拿到约定好的巨额报酬。
自己出事风险不高,送她个人情也不是不行。
九里站了起来。
秋风见他往前走,急忙跟上。
“但空旷场地对轻功来说太吃亏了,要不还是……”
他突然停下,少女的鼻子蹭到他的后背。少年转身,用手撑住她的额头把她轻轻往后推,深蓝色的眼睛随着她皮肤的温度而闪烁着,像是远洋荡起的波纹。
然后收回手,九里头也不回地上台。
秋风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半晌,然后姿势奇怪地堵上了自己的耳朵,来不及了。
“七号霹、霹雳玄月刀,【二链】令牌五张噗!”
右边台的弟子先是怀疑自己看错了,以不甚专业的态度将这个奇葩名号念了出来,最后实在忍不住笑出声。
此等大名一出,全场沉默两秒然后躁动起来,笑声不绝,台下的秋风见一直没说出来的最大问题还是发生了,避嫌似的跑得老远。
“哈哈哈嗝哈哈哈哈嗝哈!”也不知道该忙着笑还是打嗝,主位上的岩字巾老头拍着前面的桌子狂笑狂嗝,“嗝哈哈哈有老夫小时候取名的水平!快快快!给这霹雳刀颁魁首!”
暗骂自己无数句的少年纹丝不动,他真没想到这个名字能存活到最后。对面的女人也站上了台,掩着嘴轻笑。
“八号林菁,【二链】令牌十七张。”
女人站在背光处,光照出她的轮廓,然后一条红如烈焰的长鞭啪得一声打碎了空气里的哄笑。鞭柄的龙首像是要挣脱出主人的五指,愤怒咆哮直上云霄,天地幻有龙吼声四起。
“那、那是红龙烈鳞鞭!”台上有人认出了这柄在光正兵器榜赫赫在前的神武。
红龙烈鳞鞭,风花派上代掌门断臂前创造的最后神武。共有两根,一名紫龙,用一千七百六十根紫金毒针组接,闻鞭声起时,仅一线擦伤便入毒狱无药可解,一息即亡。
“二名红龙,取百年玄龟之壳、南山鹿与盲虎幼子皮筋制成,重15斤,传龙声破云碎岩,龙爪断骨割肉。”台上的二当家袁暮和颇有兴致地挑眉,边说边将视线放在了右边那个尊贵的紫衣方阵里。
“自风花派七年前伙同那个人战败后为武林献上财宝,紫龙入我宝窟,红龙入龙鼎山庄……”
九里看着面前的长鞭,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手腕。林菁鞭声一甩,将少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收入眼底。
咚——钟声再起,第五局斗武开始。
再一睁眼,长鞭宛若一条火焰带着骇人的气势横扫黑发少年。九里也动了,身法像是披着粉翼的轻盈蝴蝶,轻轻点地便高高跃起。
林菁挑眉,长鞭再扫,似乎看准他在半空中无法调整,就在鞭尾即将缠住他的脚踝,九里却像是失去重力束缚,姿态优雅地点在鞭尾,宛若背生羽翅,借力旋转稳稳落地。
“梦蝶飞身法?”看台上的袁暮和瞬间脱口而出,脸上的震惊甚至超过了之前所有的事件。
“那是梦蝶飞身法?!”陈语一捂住嘴,周围的躁动似乎也在迎合她的情绪。
陈语双挠脑袋,问:“蝶什么法?”
陈语一顾不上身边求知心切的妹妹,只将目光牢牢地放在看台上。除上届天阙大会,这是她第二次近距离看到江湖最罕见轻功秘法之一。
林菁收鞭,鞭声落地像是带着不甘的怒吼,她尝试过的每个角度都被少年轻盈地躲过。可她不急,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少年每一处无声的落地。
“真是美丽的轻功。”她赞道,盯着九里没有变化的神色,“千家绝技梦蝶飞身,亲眼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黑发少年背着手朝对手笑,纯净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林前辈过奖。”
林菁也笑但没有回复,捏紧手中的鞭柄手腕一甩,长鞭以诡异的弧度刺了出去,力道之重仿佛要打碎整个石台。
九里眼睛一眯,体肤战栗,冷静判断着对方气息来源,烈鳞鞭恐怖的压制感几乎每一刻都拉扯着他的感官,稍不注意就是擦身而过。
可他知道,仅仅一个擦伤都可能被打碎骨头。
长鞭像是带着追踪器,在宽敞的斗武台布下天罗地网,每一个落点都是生死抉择,九里不动神色地皱眉,在清晰判断一个路线后飞快地朝对手跃去。
“不对。”袁暮和神色一变,终于意识到违和的地方。
头巾老头眯着眼摇头晃脑,接着她的话:“这小子好会迷惑人,嗝,有本尊当年的机灵劲儿。”
六个落点,只需要六个落点,九里就能近对手的身。
鞭法虽然在攻击范围上独占鳌头,但在近距离的防御总是缺乏的。
林菁似乎也看出他的意图,猛地加快鞭击速度,霎时间似有数条巨龙飞舞在场地上,挞地卷起强烈的狂风逼得台上的弟子们都下意识护脸。
少年在巨大的声响与狂风中央,依旧像把巨龙踩在脚下,比鞭速更快地、更轻盈地前进着,明艳的脸不沾染一点灰尘,夜空长发中的小小铃铛依旧沉默无声。
最后一个落点,九里仰起头,在空中伸手,面前的林菁这时依旧没有慌乱,反而轻轻笑起来,那双惑人的桃花眼竟溢出一丝戏虐。
她震腕,长鞭像是活过来了以神奇的角度疯狂后撤,下一秒就要打在少年终于暴露的空门。
九里皱眉,猛地收手,身体收住重心侧身想要躲过长鞭的奇袭。在台上观众为这玄妙轻功发出惊呼时,下一秒他却心中警铃大响,最危险的信号在前方袭来。
没有人规定远程修者不可近武。
林菁动了,在最巧妙、早已规划好的位置,以最快的速度朝少年击出内力雄浑的一掌。
“蝶梦不知身是幻,二十八门派千家轻功绝技,梦蝶飞身法,入步皆幻,无感无知……”袁暮和抱起双臂,在斗武台上的惊险时刻笃定地说。
就在林菁一掌快要近身时,黑发少年在那一刻突然静止了。
春日的阳光突然凉下来,秋风的发带轻轻摇晃。
台上少年的身体在这个时刻,像是应激般爆发出令人胆颤的气势。
修长躯体上所有的柔软跟艳丽都被一股冰寒覆盖——那是面临危机、久经锤炼而爆发出的血腥杀意。
昨日在院落中,林菁的话响起:“那少年身法与你完全不同,轻功之异也是我生平初见,而且……”
秋风依旧没有转移自己的目光,依旧认真注视着台上少年的背影。
“而且其每个身位都是为了给对手一击毙命,他却模拟着多家轻功身法来掩盖处处狠辣杀意……”
“这小子用的根本不是蝶梦飞身法,用着蝶皮心是鹰,这么强的暗杀意向怎么可能是无感无知……”看台上的老头闷一口酒,接着袁暮和的话说,“好一个移花接木。”
少年抬手,以最勉强的角度侧开那一掌,身体在一刹那,终于也失去了伪装的蝴蝶羽翼。
咚!重力重回少年躯体,他的脚步一踏,双指像是两柄尖刺,没有丝毫留情地刺向对手双眼。
“我弃权。”
全场哗然,声音瞬间制约住少年的双手,他铺天盖地的气息猛然收回。
林菁像是毫不在意地收鞭,甚至无所谓地朝还没反应过来的九里笑,仿佛刚才在台上出鞭甚烈的不是她。
“第五局,霹雳玄月刀胜!第一轮晋级闯关者为徐辛、秋风、陈语一、霹雳玄月刀,请晋级者稍作休息,一刻钟后第二轮斗武开始。”
中计了。
九里站在台上深深地喘气,背上的许多目光似乎在告诉他在刚才有多么的愚蠢,失去伪装或许只有一瞬间,但在资历高深的高手眼中几乎能把他探究到底。
他慢慢下台,混乱的思绪充斥大脑,心里甚至在后悔最开始的决定。
哒哒哒,淡黄色衣角出现在他的视野下方,一簇簇花开在她的手腕上。秋风来拉他,轻轻的力道带着他避开观台上的视线。
“你在想什么?”没有祝贺或者安慰,莫名其妙地问出这么一句。
少年抬头看她,深蓝色的眼睛依旧好看地说不出话,此时他长久营造的,青涩的柔软又重新回到眼底。
“太惹人注目了。”他说。
秋风眨眨眼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然后她笃定地说:“你想多了。”
九里看向翠色发带少女。
“最惹人注目的肯定是……”秋风靠近少年,捏捏他洁白的手腕。
“是我啊!”语气格外坚定。
少年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甚至想就着这个距离狠狠撞她一脑壳。
林菁站在远远另一侧,拒绝了很多想要攀谈的弟子,不动声色地注意着那两个年轻人的动静。
相互打闹的他们似乎没有意识到看台上某些能力高深前辈的目光,她甚至有预感,这届白坚会几乎内定的夺魁人选会出现变数。
白坚会举办十数年只有三位夺魁者的原因是,为了守住藏宝窟的惊天财富,岩山窟不改山匪狡猾本性,每一年都会由当家出面请负着岩山窟弟子人情债的强大高手前往助阵,也就是人工内定夺魁人,或者减弱被外人夺魁的几率。
岩山窟传内派训,助人常乐,万财可守。
今年来还人情债的便是现任大当家的义兄,名号一出就可以让所有人弃权的——天斧鬼秦鹤酒。
不管第一轮还是第二轮是输是赢,最终她都打不过秦鹤酒。在场估计很多人都这么想,只不过为了面子坚持上台,败在天斧鬼手下总比败在不知名小人物手下,名头要响亮得多。
林菁先是因拿不到所求之物自我哀伤了会,然后再把目光放回那两个孩子身上,因为秦鹤酒的到来没了夺魁希望的她,本意只是想试探那个少年的底细,其身法的违和感让她很是好奇。
先前那个少年的最后一指,她能防住。
若防是右掌掌脉俱裂,不防则是双目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