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上方一直有守卫关注挑战者动向,且不设有任何陷阱,”九里歪头想了想,“只有白坚木一个障碍罢了。”
“没错,只有不会攻击但无比坚硬的木头。”
“【一门】设立的意义,我想就是让习武之人亲身体验自己所谓的极限,”夫人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目光转移到后面的少女身上,“知道自己的无能,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但直视这份无能会非常可贵,所以我想让孩子们也体验一下。”
哥哥和妹妹都对着九里奋力地点小脑袋。
“入门者可入会,白坚会的第一关,应该在告诉我们这些普通人【力尽者不可入,志弱者不可进】。”肌肉壮汉顺着夫人的话,有些无奈。
“力尽者不可入,志弱者不可进。”九里轻轻重复着这句话,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便转头看秋风。
不出所料,秋风一直盯着幼童,明明没头没脑的话被她说得特别认真:“小孩子痛吗?”
“痛!”妹妹肉肉的脸挤成一团。
“很痛,”在旁边的哥哥接着说,“但是每次进去打木头,娘亲都说我比之前厉害了一点!”说完骄傲地扬起脑袋。
“第一百一十六组,秋风和呃……霹、霹雳玄月刀!”远处拿着单子的守卫拧起眉毛大声喊道。
秋风站起来,盯着黑发少年支支吾吾地解释:“我随便取的,就就你用真名,人在江湖是要……”
秋风没等他说完,侧身向发光家族姿势标准地道谢后,便向迷宫大门走去。
“唉!”九里也不解释给自己听了,转身向还在发愣的一家人抱拳然后连忙跟上去。
夫人挥挥手,目送二人组背影的眼神不断地闪烁。
“夫人?”壮汉侧头看自己的妻子,有点疑惑。
“没事,”夫人撇起眉头,似乎想起什么:“我好像去年见过那个姑娘。”
壮汉闻言摸了摸女儿脑袋,说:“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点印象。”说着说着他突然眼睛大睁,连忙凑到妻子面前:“不会是去年那个……”
后者也在同一时间反应过来,没接丈夫的话,而是把目光移向与迷宫相反的方向。
人声渐歇,凉意升起。
一年前,因为多年难遇的挑战者的出现,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方向燃起了翠绿色的火焰与烈响。
穿过那个拐角,没有等待者的地方是【直道的一门】。路线笔直、简单,挑战者只需一路向前,九十九根白坚木宛如诸天神佛接踵屹立。
自白坚会创立以来只有三个人走过这条死亡直道。第一位是那个路痴断棍侠,第二位是七年前横空出世的剑鬼,第三位是去年一个无人知名的年轻人。
可惜的是,那个年轻人没有成功。
但是当日在场的人纷纷记得,在看不见的道路深处不断传出的惊雷巨响,像是西天怒佛用金刚大锤一遍又一遍地轰炸着大地,每一次响动都伴随着天柱的断裂。
没有人知道她走到了第几组,只知道惊雷停歇的时候,其声惊起的九重光云散去,有个纤细的身影从道路深处走出然后迅速消失不见,只留模糊的翠色闪影。
迷宫用黑色石灰岩垒壁,高十五尺,地上铺了一层砂土抹消了前队的脚印。临近黄昏,仅仅站在迷宫起点,身体像是纵向分割,后背热前胸凉,鼻尖的空气都凝滞下来。
“秋风。”
翠色发带少女举手,绑着大红色岩字头巾的守卫瞧了她一眼。
“霹雳玄月刀。”
黑发少年啧了一声也举手,后面听见此等夸张名号的人纷纷瞩目。
“两人二十两,每人十两,大会参会费。”
霹雳玄月刀无辜地看向他的雇主,秋风在腰间摸了摸,突然低头停顿,最后轻轻放下了一个钱袋。
钱袋系着好看的结,但看得出用很久了,守卫拿起来数了数对后面的人点头。
“进去吧,半个时辰内没有到达出口即失败,中途弃权点燃信号就行。”守卫说着发给他们一个短短的信号棒,然后就用眼神示意旁边的计时香即将点燃。
秋风侧头看九里,似乎在等着他先行。
“你小子知道这个地图有多珍贵吗?全天下可就我们爷孙俩,跟埋进土里的那个山贼当家看过!给我拿好咯!”
记忆中那个不正经声音响起,多年前不屑一顾的老旧地图突然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要跑起来了。”
香燃,计时开始。第一个拐角向左。
两人赶路一般快速地移动着,迷宫凝滞的空气因为他们的步伐而涌动起来。
单调的脚步声,啪啦啪啦地回响。
秋风始终落后九里一步,所以只能看见少年圆圆的后脑勺,就算是在跑动,那颗小铃铛依旧没有声音。
“因为要避开三十二组白坚木,我们的路线是整个迷宫最长的,”他边跑边说,“迷宫多大我忘记了,但需要跑多少里我倒是记得。”
“五十里。”对普通人几乎不可想象的数字被他轻飘飘地说出,少年跑起来像是轻巧的蝴蝶在扑棱,他的脚步几乎没有重量。
他等待着后面的人停下脚步,发出疑问或者被欺骗的愤怒,这个几乎天方夜谭的路程量在半个时辰内完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你会轻功?”秋风看着他的脚步问。
九里又没有获得预想中的反应,甚至差了不止十万里。
“嗯?不会啊,你会么?”
“不会。”
“那就老老实实跑吧。”九里似乎早就知道她的答案,“听闻当今轻功首席琼楼仙一息可行一里,眨眼至天外,宛如仙人踏空,她要是能来拉着我们飞就好了。”
秋风听着周围的动静,之前一墙之隔的人声慢慢变远经过某个拐角后又在另外一侧慢慢变近,他们已经绕过了一圈。
迷宫里的空气异常地冷,太阳快要落山,光线顺着墙壁慢慢上移,在迷宫墙上的守卫接连点起了灯火。
五十里,秋风没有练过轻功身法,甚至从未在半个时辰内跑过这么长的距离,跟普通人相比她拥有的不过是更强健的身体跟毅力。
她捏捏手心,呼吸间调整着步调,前方少年的头发随着夜色的侵袭竟然变得更加光滑,在摆动间绕过她的侧颊。
是桂花,是桂花跌入水中的香气。
“阿嚏!”秋风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哎呀!”黑发少年嫌弃地跑远,像只受惊吓的小猫:“你这就受寒了?我跑了一半也是收钱的。”
秋风甩甩脑袋继续跑,跑到少年跟前,看了一眼他然后转开了视线。
九里心里瞬间敲钟,狐疑地盯着她:“你不会交完报名费就没钱了吧?”
秋风不说话。
短暂的沉默,她才平静地转回来:“等我夺魁了就有了。”
“所以现在得快点跑。”说完就往前。
九里脸拉得老长,发现少女刚才说的竟是从见面到现在,说过最有逻辑的话。
第十九个拐口,向右。
外面的太阳彻底落山,墙上的灯火噼里啪啦地响着,他们已经跑了大概三十五里。
拐过无数的转角,迷宫里的声音从咒骂、抽泣到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似乎他们在离大部队越来越远,虽然路线复杂至今没有遇见一组白坚木。
看来我的记性还挺好的,九里心里嘟囔着然后转头看秋风。
她现在落后他一步,状态看起来不太好。
汗水从额头滑落,已经浸湿了她的额发和衣领,就算对习武人来说,没有轻功底子终究还是难了一些。
“还有十五里,能行吗?”九里转回头,不看她。
“嗯。”少女声音很轻几乎不可闻。
没想到第一关居然是长跑。
每一次呼吸冷气像是冰锥刺进肺部,喉咙的咸腥上升到鼻腔,她的身体已经慢慢脱离大脑的掌控只是顺着惯性机械地摆动。
秋风想起小时候也会看着某个人围着院子跑,不知停歇地一圈又一圈,跑到最后疯狂嚷嚷着好累好累,结果依旧闭着眼像头小牛一样冲刺。
“好累。”她终止回忆,像是念咒语般喊出来,声音沙哑。
“最后十里。”少年像是在安慰她,他的气息匀称得没有变化,依旧像是小蝴蝶甚至飞得更加平稳。
第二十三个拐口,向左。
“你会轻功吗?”她吸一口气说一个字。
九里沉默一会,依旧回答:“……不会。”
在他以为少女还要接着问的时候,只听见她直接转了个话头。
“好累。”第二句咒语。
这时祈求风能避开她的躯体,让她能轻松一点。眼睛因为长时间地被尘埃入侵而泛红。
长跑,真是最好的检验项目。
秋风又想起无关紧要的事,似乎前一年面对数不尽的白坚木也是这样的无措与恐慌。
“好累。”第三句咒语。
她在模仿着记忆中那个人的语气,似乎想要探究这两个字能带来什么力量。
力尽者不可入,志弱者不可进。
秋风心里重复着这句话,这似乎也是去年白坚会告诉她的谏语。
这时墙上突然出现了守卫,自上而下高声对着他们喊:“秋风、霹雳玄月刀最后一字钟。”
“快!最后三里!拐过前面的拐角就可以了!”九里加快步伐,鼓劲似地着急转头对她说。
“好……”
“别累不累的我知道了!马上就到了!”秉承着雇主优先的打工人一跺脚就要来拉着她跑。
“好的。”少女突然眉眼弯弯的,也加快步伐。
少年重哼一声,扭头加快向前:“拐过拐角出口就……”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少年的声音骤停,视野从左至右遮挡失去,最后半里直道的正前方赫然屹立着刺眼的白色。
一组白坚木像是大山一样降临他们面前。
“糟了……”黑发少年看着那组障碍,甚至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五十里的路程掏空少女的力气,也让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事,以那个人的状态根本没办法突破这组白坚木。
少年捏了捏拳心,这不关他的事,协议中可没说他要帮雇主连白坚木都破掉。
“十息计时,十、九……”守卫高声喊道。
啪,身后的翠色发带少女越过了他,九里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握住,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他向前。
“还有一组白坚木。”九里看着前面拉着他往白坚木跑去的少女说什么提醒道。
“七、六……”
“九十九组不行的,我试过了。”前面少女的声音依旧轻轻的,仿佛一停下脚步就要倒下。
九里不说话,愣愣地看着她脑后飘动的翠色发带。
“但是——”
咚!硕大的白坚木近在咫尺,几乎失去全部力气的少女却猛地踏步一停,深吸一口气,放开少年的手。
“四、三……”
因为惯性她的身体格外地不稳,但下一瞬间猛烈的破空声直线型地炸开,她以最小的弯曲度扭转身体,一记带着骇人气势的直拳冲涌至前。
“一组还是行的。”
轰隆!似乎是古城门被攻城锤撞裂的巨响,在那一瞬间,坚如磐石无刃可破的白坚木门以她的拳头为中心崩裂出一个密集的蜘蛛网,像是泡沫一般碎裂了。
“二!”
是风,九里闭眼再睁开,涌动的风从前方的洞口席卷全身,明明是暗夜晚却似乎炸裂出无数火花声响,左手腕有一刻的松动然后再次被人握住。
“走吧。”
她的声音在涌动的风中传来。
“一!”
“第一百一十六组,秋风、霹雳玄月刀恭喜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