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奇玛站在距离他约一米的位置,身后是木质的板凳,上面垫着柔软的红色天鹅绒坐垫,与周围灰白色调的沉闷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没有坐着跟眼前的犯人说话。只是舒整了着装,从凌晨便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他的苏醒。
一天一夜没有睡觉的Mafia干部脸上看不出任何的疲倦,体贴的看守员给她准备了干净舒适的坐垫,希望她能够在这种糟糕的环境里心情舒畅。
坂口安吾脑海里还在思忖适才她话语的含义,他有些茫然,但很快便转为理性的思考,这是他的优点之一,在任何糟糕紊乱的环境中都能过快速地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坂口干事,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请用点头或摇头回答。”一旁观察员看他稍稍恢复了状态,上前两步,手里拿着记录本,一边提问一边书写着什么。
玛奇玛对观察员不打招呼的僭越提问没有过多的发言和反应,她只是很轻地看了他一眼,默许了这一切,或许这也是她的真实意图之一。
面对首领派遣直接调查的观察员,与她的部门一同陷入信用危机的少女干部选择缄默的配合。
寥寥数人而已,质询的不只是被特制金属禁锢在墙壁上的坂口安吾,也表明了上层侧面的敲打。
坂口安吾感到胸腔的沉闷与喉咙的痒意,但他却不想没有以咳嗽的方式来抒发的欲望。
从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他没有闻到从金属禁锢装置上传来的锈味,与那些敌对的俘虏所处的满是血迹与腥味的暗室不同,他的待遇甚至可以用“仁慈”来形容。
他感受着缠在腰腹烧紧的绷带与手术缝合的细密针脚,这些疼痛在几个小时前车辆冲向路面的隔离带的撞击与数枚口径不小的子弹穿透过身躯相比算不得什么。
……
当车胎爆炸,突然陷入的失控就像是只出现在科幻电影的满帧高速摄影一般,玻璃承受不住冲击而缓慢地从最薄弱处生出裂痕,最后爆裂成细小的碎片飞溅开来,击碎了他的镜片。
当他从撞击的眩晕与脑内空白中挣脱开来,缓慢地破开扭曲变形的车门,爬出到街道中,查看后备箱的猿猴之手状况时,一颗子弹擦过他的脸颊,直直贯入身后的电线杆中,进寸不得,但凹陷的水泥柱里却空空如也。
他僵硬一瞬,还未反应过来便感到腹腰部的疼痛,子弹钻入他的胸廓,击碎了他的肋骨。
没有任何的枪声,没有任何的预兆。
他几乎是被击倒在地,一定距离外的跟车的同伙感受到街道中明显的响动异常,试图通过对讲机确认他的情况。
他张口,嘴里却是不断溢出的鲜血,顺着他修长的颈部缓慢地流入纯白的衬衫中,染红了他苍白的唇和胸膛上被血液濡湿到粘稠的无垢的衣领。
跌倒在粗糙的柏油路上,他才发现自己不止中了一枪,不断增加的肾上腺激素麻痹了自己的感官,等到稍微冷静下来,疼痛感又翻天覆地地袭来。
坂口安吾从近乎逼疯人的痛感中保持着惊人的冷静,他忍着膝盖的疼痛和腰腹的损伤挪动到安全地带。
近在咫尺的后备箱里躺着Mafia最高规格之一的魔具,隔着车盖散发着肉眼可见的阴沉黑雾。
这个过程中连续发射的几枚子弹都擦着他的面额、手臂、腰腹而过,留下一道道血痕,却没有继续造成致命的伤害,不用再中一枪,他就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糟糕的状态,更何况再被射中。
血像一道狭窄的溪流,自他涉过之地蜿蜒流淌。
濒死感逐渐涌上脑内的坂口安吾强制自己思考,或者说是一种下意识的高速反应。
这种擦肩而过的“弹道巧合”不可能是开枪对象的频频连续失误,也不会是对方带着杀意的一时兴起的猫鼠逗弄游戏。
这只会是……
玛奇玛。
应该稳稳行驶在车队前方的少女干部不知什么时候背手端立,站在了他的面前。
是早还是晚,坂口安吾已没了判断。
“玛奇玛大人……”不知过了多久,坂口安吾尝试出声,费力地嗡动薄唇。
早早认知到眼前少女令人畏惧实力的他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用沙哑的声音让孤身营救下属的上司“快走”。
相反,他感到久违的、从她成熟麦穗般金黄的眸里传递来的平静,逐渐替代了伤口带来的痛苦,像被催眠的昏昏欲睡,又像是被抚平焦躁的释怀。
迷蒙中,他看到她冷峻的眼神居高临下地望来。
很多种莫名浮现的联想场景如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过,与玛奇玛精致姣好的面容重合,女王给她的骑士授勋时赐予的恩舍,邻家少女荡秋千到最高处递来的干净笑意……
她像在打量什么物品似得抬起他的下巴,那双黄瞳里倒映着他因为失血而逐渐失去焦点的表情。
玛奇玛逗弄小猫小狗一般曲起娇嫩柔软的手指按住他的面颊,修长的食指抵住与耳垂相连的下颔骨隅线,缓缓向下滑到被殷红鲜血包覆浸透的唇下沟壑。
很显然,坂口安吾快要死去了。
又一次地。
猎人检查受伤猎犬的牙口时是那么的轻柔优雅,不会让被检查者感到不适。
他贪恋地汲取按在他唇中柔软指尖传递来的暖源,但随着生命的流逝,这点感觉也在被逐渐地剥离,变得那么奢侈、那么……令人上瘾。
这无关多么深的执念或爱,只是快要死去的人对最后跟他说出话语的人的潜意识牵念。
而他每次接近死亡时,听到的都是来自同一个人的同一声音。
冰冷无情的少女干部抬起中指,探进他没有反抗便张开的唇中,指腹朝上,轻轻按压在他尖利但不刺人的犬牙上。
口腔神经感受到异物的探入,对大脑早已感受不到的“痒意”做出了微缩舌尖的反应。
少女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继续在指尖施力,直到泛白的指腹被他的齿尖戳破,溢出一粒粒鲜血。
玛奇玛居高临下地吐出一个字节,简短得像施舍,又像是带着诱惑意味的安抚:
“舔。”
坂口安吾逐渐失去的意识接收到她的指令,却再无力气去执行了,他的眼前一片黑暗,甚至觉得无奈。
上次最临近死亡的时刻也是这样令人感到无力和绝望……
真烦啊。
口腔里到处都是猩红的血液,像是一颗装满血的气球在这里爆炸,留下一腔狼藉。
男人的血和少女的血交融在一起,被胡乱涂抹在齿间。
在授血仪式中他只要没做出代表接受的吞咽动作,仪式就不算被完成。玛奇玛不认为他需要使用她多少血液,她也没有把他治愈到完好无损的打算。
她像是预料到了他生命迅速逝去的速度,只是为了说句“舔”来下个命令,看看他死时又有没有遵循命令的本能反应,又像是单纯希望看到他为了生而渴望的样子。
玛奇玛耐心地翻转指腹,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两颊,指节微曲,让纤细的、留着珍贵血液的手指贴着他柔软的舌面,直直地探入喉管深处。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表情地看着坂口安吾艰难又无力地吞咽的动作,感受到他逐渐恢复的呼吸,轻柔又迅速地抽离出手指,借着他还算干净的脸颊轻轻擦拭,留下几道血痕。
五十岚鸣声从后方递来手帕,少女干部第一时间没有接,看着倚靠着变形车辆意识不清的首席情报员,语气淡淡地道:
“联系尾崎干部。”
她从五十岚鸣声指隙抽过洁白平整的手帕,指腹的伤口还在溢着血。
在这个世界里,她并不能好好地疗愈自己,一些很轻微的伤口都需要花上比常人稍多的时间去愈合。
最初她迫切地找寻一种可以治疗的异能,但只获得了单纯寿命的加减诅咒。
任何疗伤的行为、授血的仪式都被视为自我寿命的压榨,尽管她握着十分长久的时间,但她依旧尽量保证自己不受任何形式、或轻或重的伤害,以免浪费剩余的寿命。
她偏头看向空空如也的后备箱,那双浓稠得如融化的烁金浓浆一般的眸里盛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她在想什么呢?
坂口安吾的回忆断断续续,有些清晰,有些部分则模糊得仿佛被二次加工了一般。
他微抬舌尖,抵过上颚,滑过犬齿,柔软的舌肉被齿尖按压出近乎疼痛的痒意,让自己逐渐清醒的同时,也不自觉地近乎病态地回味着含有未知魔力的血液所带来的使心脏泵血的慷慨恩赐。
这不能怪一向理智的首席情报员,玛奇玛的血液持有非人的神秘力量,带着引诱上瘾的效用,连接仪式的几乎是诅咒般的强制施舍。
这跟任何异样的感情都没有关联,只是类似于人类被远古恶魔引诱,对长寿、高权与名利的渴望而已。
似乎觉得这样的自己变得有些奇怪,坂口安吾轻轻点头以作回应,动作时感到脖颈传来的如生锈扳手般的僵硬。
他垂下眸,只看到玛奇玛烫熨笔挺的西装裤和她的纯黑漆皮鞋,身后铺着红丝绒坐垫的木椅如一樽宫廷御具,跟当前的场景格格不入。
……
“第二个问题,你是否对高规格魔具‘猿猴之手’的遗失有清晰的认知,请用点头或摇头回答。”
观察员持着本子,签字笔在其上书写发出沙沙声,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略显突兀。
Mafia的首席情报员冷淡地抬眼,看来上层对他的怀疑很明显,车辆恰好驾驶到有狙击手的地点失控,前车经过此道路时都没有发生事故,只有他开着承载“猿猴之手”的车辆经过时才发生了爆胎。
或许可以解释为敌方早有预料,盯准了最高规格的魔具这个目标,在此时引爆预设在公路下的炸弹,但他们显然更相信另一种说法。
看着隐没在阴影中的观察员们,坂口安吾眼里没什么波澜,沉稳缓慢地摇了摇头。
对方对这个答案的意外体现在他的明显笔顿片刻上,“第三个问题,你是否协助五十岚鸣声为中原中也提供了位于黑池巷所谓‘敌情’的追踪情报,请用点头或摇头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