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之助缓缓站至他面前,看着他在雨中劲瘦颀长的身影,五十岚鸣声缄默数秒,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情报部的大部分权限都在坂口安吾的手中,他实际上并不清楚眼前男人的身份。
从他对周围动静敏锐的观察程度来看,
虽然盲目在黑手党中相信上司要如相信“只要是大人,做什么都是正确的”纲领一般,但玛奇玛的突然任命,却总是无端而不知用途。
“我?”织田作之助显然也对此感到疑惑,迟迟地出声。
蓝白格纹的日用规格伞被高健的身形衬得反倒窄小,他一本正经地搭在手中有种莫名的违和感,像与孩子关系生疏的年轻父亲僵硬地站在小学门口,打着幼稚小伞等待孩子的放学。
五十岚鸣声道:“是的。”
织田作之助蹙眉,并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斡旋,而是道:“你刚刚说,坂口安吾出了事故?”
五十岚鸣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是否要把情报告诉眼前这个尚未办理晋升手续、还是无名小卒的底边员工,不过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挥手摒却了一旁帮他撑伞的下属,平稳地开口道:
“坂口安吾在押送重要魔具的过程中出了严重的车祸,魔具也在现场遗失,疑似被敌对组织窃走。目前他正在接受医疗小组的治疗,等他醒来后将接受玛奇玛干部的直接问询和来自首领办公室的深入调查,近一段时间您将很难见到他,也将负责接替他的一部分工作。”
织田作之助锐眸微暗,显然没有意料到所谓的“事故”会这么严重。当眼前的干部助理轻松地道出之际,他还以为是某种可以透明公开的非繁琐事物。
这种程度的情报能够被轻易地交付给他,也侧面说明他被任命的职务并不是什么蟹兵虾将的“万事屋”,而是需要处理同等事物甚至承担的职务。
他与坂口安吾的关系虽不至于用“挚友”来形容,甚至说作朋友都勉勉强强,但此刻,他却鬼使神差地继续问道:“调查?”
“没错,安吾君涉嫌泄露Mafia内部的机密情报与对高规格魔具看护监测的严重失职,按照规定,他将被押入地牢等候问审。”五十岚鸣声语气没什么波澜地道。
织田作之助看着面无表情、公事公办的五十岚鸣声,不禁思考这个规矩森严的黑手党到底是怎样塑造一个人的。
它靠着虚无缥缈的“义气”联系在一起,在涉及到敏感的问题时,哪怕是在同一办公室的同事受到处罚,也能够没有多余的表情地叙述事实。
话说回来,他在所谓的“正向感情”方面又有资格什么去置喙评价呢?
织田作之助讽刺地对自己道。
曾经冰冷的场景与炽热的鲜血,被现如今的平静与疲劳温润地泡软了太多,让他甚至自欺欺人地在Mafia的残酷环境中对自己说些“不再杀人”的话来。
想到这,他抬起头,问道:“这件事……太宰知道吗?”
五十岚鸣声疑惑于他突然问起太宰治的事情,这种刚好压在关键悬梁上的提问让他有种敏锐的危机感,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织田作之助的神情,缓缓开口道:
“太宰干部在东京有着更重要的任务,等他回到Mafia,自然会知晓这一切。”
他顿了顿,“您不必过度担忧,玛奇玛大人的异能「织女」预示到了他的死亡,避免了安吾君受到二次伤害。”
“她是一位很好相处的上司。”
“等等,「织女」?”织田作之助皱眉出声。
十几年前他还穿梭在暗室与杀局之中时,听说过这个由大阪神社的神祭巫女所持有的预知型异能,彼时政界的不少煊赫人士都掀起了花费大价钱修缮神庙以获得“死亡预告”的风气。
神祭巫女最终在使用此异能庇护某个政府要员时遭到暗杀,「织女」的缺陷也暴露出来——只能庇护一根独有的线,看到自己受到生命威胁的未来预示,就不能再窥见他人的,反之亦然。
这早已沉浸在死亡冥河中的异能,玛奇玛又怎么会有,十几年前这位年轻的干部还在上小学吧?连名字都是如一的「织女」,是巧合吗?
“您有什么疑问吗?”干部助理没有话语被质疑的不悦,平淡的像机器人。
“没有”,看着五十岚鸣声平静的表情,织田作之助沉默了一瞬,淡淡道:“只是如果我说,我拒绝呢?”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语,而是谨然地自顾自往下说道:“您就职后,这边的薪资给会给到您一个满意的数额,保险与奖金也将按照第二阶队给您发放。”
“您将只服务于玛奇玛干部,不必再管顾其它的琐事,办公室秘书员的文职也会比您目前奔波索然的职务安定许多。”
干部助理若有所指地顿了顿,看向公路对过的汽车旅馆。
雨已经停了,随着太阳的逐渐升起,旅馆亮起了温馨的橘光。像灰色沙漠里的一盏明灯,照亮着来往的旅人,提供一个短暂安歇的场所。
织田作之助清楚他在看什么,这种无言的信息传递带着近乎伪善的关心和隐形威胁,让他的眼神淡漠又阴鸷。
他沉声,意味不明地道:“是吗。”
五十岚鸣声把伞收起,搭在腿旁,“是的,您同时也有拒绝的权利,下午三点您可以前往人事部办理离职手续,我们将感谢您这些年来为Mafia做出的贡献,按照规定发放一定数额的离职礼金。”
“玛奇玛大人知道您的特殊意向,这一点上,她是不会为难您的。”
男人如一颗浑身覆满沉沉白雪的劲松,寂静地站在原地,抖落一身风雪时也缄默又清寡。
听到最后一段话,他好像做了什么妥协,又像是已经不在乎这些事情,眉眼有几分颓然寡助,他抬起手,遮在额间,“所以我现在就要执行这个命令吗?五十岚君。”
“不。”五十岚鸣声道:“玛奇玛干部考虑到您今日的劳累,允许您休憩半日,下午办理完手续后,您将有专人带您熟悉办公室与大厦的环境,一切完毕后您就可以按点下班了。”
“不用加班的生活啊。”他似嘲讽又不适应地沉沉叹出一声,“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干部助理没有断言以后都不需要加班,虽然玛奇玛并不喜欢加班这件事,但有时突如其来的事件总规避不了这个令人不愉快的词汇。
他抿唇,恪守职责地为他未来的同事解答:“当然可以,只有在我能回答的范围内。”
“那位大人……玛奇玛。”念到这个稍显钝涩的名字时织田作之助微微拉长尾音,眸光深邃,“我和她并不熟悉。她怎么就选择了我呢?”
原以为会对方继续询问坂口安吾事迹的五十岚鸣声意外地挑眉,看来眼前的男人很清晰地就认清了眼前的局势,包括敏锐的对非一般事迹探寻的适可而止。
黑手党向来欣赏识时务的部下,再次就是木头人一般只会执行命令的冷峻杀手。
虽然不知眼前男人的过往和任命他的深意,但五十岚鸣声突然想跟他说些什么:“织田君,你会习惯这种突然的任命的。”
“玛奇玛大人的助理一开始安排的其实并不是我。”他淡淡道。
“她在上任那天找我的上司来拿交接资料,彼时我什么都不懂,刚刚获得入职Mafia大厦的机会,以往我甚至只能隔着几个街区仰望这栋大楼。”
“只是因为看到我替同办公室的前辈泡咖啡,她便驻足下来,问我愿不愿意只泡给她一个人喝。”
年轻的干部助理眼里闪烁着并不明亮却执拗亮着的光。
“我并不擅长交际,在秘书部,我只是一个存在感低微到只有办公室同事想要喝咖啡才能被想起的存在,如果不是玛奇玛大人的提携,我可能一辈子都在十七楼守着那桩12年产的研磨咖啡机。”
如今的他每天早晨依旧会给玛奇玛泡上一杯咖啡,尽管休息处的自动贩卖机比他的手艺更讨少女干部的欢心。
“我并不知道她的来路,但她给予了我十足的信任。”
五十岚鸣声平淡地结束了话题,再继续聊下去也没有必要了,他转身,适才远远避开秘要话题的属下小步地跑过来,替他拉开车门。
在坐进车内之前,他修臂弯肘撑着车顶,对准备离开的织田作之助出声,语气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落寞:
“好好把握机会,织田。”
……
“你让我很失望,鸣声。”
Mafia大厦底下暗层的某间隐秘的地下室内,坂口安吾黑色的发散乱,碎碎地遮住了额头,没有往日被精心梳理、打上发胶的严谨,衬着他虚弱苍白的脸色,勾勒在脸庞,反而增添了几分凌乱的美感。
他费力又疲惫地睁开双眼,透过破碎的镜片看到少女整齐的衣着,在这间阴沉潮湿的房间里除了被镣铐钉在问刑桌上的他,还有五大干部之一的玛奇玛与几位首领直接派遣的观察员。
坂口安吾视线上移,她赭红色的发色在灯光微暗的空间里衬得她面容冷酷,衬衫的褶皱被打理得一丝不苟,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是她在说话吗?坂口安吾强迫自己在迷糊的昏沉中思考,单线的情绪又仿佛在催眠自己减轻这句话带来的刺痛感。
观察员们无声地站在她身后,像守卫,又像是监察者。
Mafia的首席情报员微动指节,在记忆里的车祸中受到重伤的他显然伤势还没有好全,仅仅是牵动一根手指,便给整个手臂乃至胸膛带来痛苦的阵痛感。
薄汗涔涔的坂口安吾从身体内部的感官冷静下来,随即感受到手腕中传来的冰冷粗糙的金属质感,不容置疑地禁锢住他的活动。
很快他又从自己的唇面与脸颊感受到了同样的冷感,从限制空间可以使用的幅度来看,他连张口都做不到。
甚至连他的下半张脸也被遮罩了防止暴起的语言禁锢器,这原本是用来针对言灵型异能者使用的加幅禁锢装置,与之相配的还有一根插在口腔中的特质金属棒,连舌头嗡动的频率与细小的幅度都被严格掌控。
或许是某人对他的仁慈,亦或许是看在他上司玛奇玛的面子上,这根金属棒并没有派上用途。
目前看来,只是不允许他在不被允许的时刻出声而已。
他了然又讽刺地认清当下自己的局势,曾经无情拷问他人的自己已然成为了阶下囚,而且是几乎最高级别的限制。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当地比较喜欢写一些禁锢的、居高临下的场景的没脑袋小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