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还觉得对她一系列没有停顿的、甚至无情遣散其他部属的行为有所困惑,中原中也此刻已经彻底没了先前那些冗沉的心思。
从流程的衔接来看,玛奇玛至少从事故发生后的一刹就做出了发动魔具的决策,甚至连具体的规格都指定完毕。
在她独断地准备好承担未知的后果面前,姗姗来迟的他发出的那些犹疑的质问就像是深潭水面浅浅的浮萍,苍白又幼稚。
现在的中原中也还不知道他的猜测都是合理的,年轻的候选干部敏锐的谏言被他的上司轻描淡写地带过,用严厉的措辞驳回,换来不轻不重、警告意味的训诫。
清雅的少女是那么自然地展露出生疏隔阂的一面,把他任务被插手后带来的不悦感变成一时五味杂陈的茫然。
当对敌残酷的候选干部看到这位上司拿出邪恶的魔具以身饯职,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以什么立场去说出什么样的话语。
这是个多么浅显常用的支配手段,用荆棘尖锐的外壳掩盖那些繁琐事实,又露出一厢情愿的柔软内心,在善于磋磨手下的黑手党中见怪不怪。
中原中也并不是什么天真的、不谙世事的急躁少年,相反,他能够察觉得出一些眼前少女的用意。
她根本并不在乎自己什么时候来,又会做些什么事、说出什么猜测。
她只是这样容易地就对自己做出来,不指望他帮助她什么,不痛不痒地训诫几句,又迁就地抛出异于他人的信任,像暂时性安抚的奖励。
——我跟她其他的部下,也没什么两样。
中原中也看向眼前的“猿猴之手”,它正冒着浑浊的黑雾,檀木与布帛燃烧的气味愈来愈强烈,昭彰着对即将被使用这一件事的期待与顺服。
低级的魔具往往被制造出来的一刻就是被人使用的存在,被异能者与人类无限地压榨魔力,但更高级的魔具却会反过来不由分说地支配任何靠近它、妄图独占它的人类。
它们的恶与善是纯粹而绝对的,不会被任何外力污浊、感化,圣器型的魔具会惩罚不义的恶徒,正直的人使用邪祟型的魔具则会招致惨烈的报复。
所有试图掌控魔具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没有人可以例外。
距离骇人魔具一尺之隔的玛奇玛缓缓下蹲,合身的黑色西装裤勾勒出饱满的臀与纤细的腰,沉沉地散发出禁欲严谨的气质。
她低眼抚摸着金属箱的边缘,感受着指腹带来的微凉,没有着急拿起那根枯瘦漆黑的猿手,而是淡淡地启唇道:
“森首领告诉我,‘猿猴之手’一旦发动就不会再停下来了。”
“传说是那么的缥缈,让我并不能把控其实现愿望的方式对我的影响,我会许完剩下的愿望,掰断三根手指。我也想要看一看,神明诅咒之物所能够实现愿望的界限在哪里,能够让世界上的铜锣烧次日都消失不见吗?月亮可以不再升起吗?人类都能够从我的愿望中获得幸福吗?”
说到这,玛奇玛半阖的眸里流露出中原中也看不懂的情绪,明明平淡没有波动,却那样的温柔和煦,有如忧伤的月光。
“当一切都实现时,或许我会陷入疯魔,又或许会残忍地死去,众叛亲离,什么都不留下。”
她声音很轻,没什么惆怅,但很清晰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辅助的记录会让我会更好地使用这三个愿望吗?”
手里端着平板,输入冰冷文字的五十岚鸣声拿笔的手微顿,以沉默回答他的上司。
少女干部面庞轮廓并没有锐利到具有攻击性的深邃,当她舒眉时,给人以柔软又平和的感觉,如身有绒毛小刺的藤蔓缓慢攀上心脏,缠绕上稍紧一圈。
她又道:“中也君,你觉得呢?”
中原中也缄默着没有答话,微低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眉眼,在在场人员的预想中,听到这句话的他应该会用无奈又柔软地语气,回答类似于“我会监督您、保证您的公义直到收取代价的一瞬”之类的话语。
但Mafia的候补干部听到少女暗含期冀的话语后,只是微微抬头时,露出一双内凝冷光的湛蓝宝石双眸,没什么感情地睨着箱中的魔具。
他平稳地冷声道:“是吗?”
素日里中原中也总会以舒缓的语气地对待同级干事及上属,就算是对关系恶劣的太宰治也很少说出工作上折辱的措辞。
此刻他却罕见地对着自己的干部上司说出拒绝的话语,“我不认为我有这个能力去觉得什么。”
“愿望是由您决定,由您实现的。我没有资格去干涉。”
玛奇玛长睫轻颤,缓缓抬起耀如金潭的黄眸,她没有仰视去看他冷感的眉眼,只歪着头,看着他曲折攥在手心的修长手指。
中原中也的表情寒如霜雪,貌美的面容掺杂着克制的冷漠,颈间黑色的皮质贴颈项链被压在紧绷的喉结下。
——他难道是正在闹些什么别扭吗?
察觉到中原中也生硬的态度改变和不客气语气的发散,将放瓷盘在地上后站起身来的坂口安吾突然生出怪异的想法。
不,那样也太恐怖了。
五十岚鸣声面无表情地在记录面板上添上一句“玛奇玛干部问中原中也觉得如何,中原中也答我不觉得什么。”
想了想,他又在中原中也的名字后添上括号,书一笔:“冷酷地”。
一时谁都没有出声,气氛降到了略显尴尬的冰点。
玛奇玛有些可爱地歪着头,像停在窗台上好奇室内彩色电视机的夜莺。
盯着看了一会儿他掌心蜷起微动的小指,没等到什么后话,她便并不在意地又低下头去,戴上坂口安吾递来的白色手套。
五十岚鸣声记录:“玛奇玛干部(没有波动地)结束话题。”
她鲜嫩的纤手缓慢地探进指套中,小幅度地动了动五指,使手套更加贴合,低下身,探出双臂准备拿起箱中的魔具。
看着她沉默的侧脸,中原中也忍无可忍地深深蹙眉,突然大步上前,伸手锢住她正探出的臂膀。
“有什么事吗?中原先生。”
玛奇玛感受着臂膀上不容忽视的力度,没有怎么反抗,只是平静又疑惑地望着中原中也带着愤懑的蓝眸。
她抬起手,制止了一旁想要上前阻拦中原中也逾矩动作的下属,安静地示意眼前的少年继续说。
“我不理解,不过一个来源不明的异能组织,一定要使用这么高规格的魔具来达成如此急切的目标吗?玛奇玛大人。”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中原中也缓慢又清晰地咬字,不耐的语气里有着烦闷的隐忍,看着她依旧平静眉眼,他突然感到了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玛奇玛看着他垂在眉间的一缕末梢微卷的长发,眨了眨眼,意味不明地从喉中发出一个“唔”的单音节,承着他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缓缓起身。
她声音毫无波澜,耐心得像在念诵祷文:
“秘钥宝库的魔具众多,我本可以选择更温和的方式来追寻对方的踪迹,但我没有这样做。太慢了,等到缓慢如游丝般的魔力牵上敌人的小指,我们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损失。”
“事事都要付出代价,而‘立行’一事的性价比最高。”
“仅此而已。”
中原中也显然对此回答并不满意,他依旧不能理解为何立刻、马上就要获得适才撞击案的情报,从对方的武装规模来看,他们显然不具有一夜之间覆灭港口Mafia的能力。
就只是为了这点可以循循渐进的情报收集不惜使用“猿猴之手”达成目标吗?所谓要付出惨痛代价才能使用的三个愿望,都是为了港口黑手党的未来吗?
什么样的未来,才值得让她这么坚决?
他的疑问化作他手掌下意识微曲的动作,感到冰凉的手正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汲取她温暖的体温,像要被拖入糖浆熬制的漩涡一般。
中原中也莫名地耳梢发烫,弯曲臂肘,连忙准备收回手。
感知到他撤离的意图,玛奇玛轻轻地抬起双手,从两旁覆在他收回一半的左手双面,缓慢地收拢,像贝壳嵌住内里的贝肉,传递去稍显温吞的暖感。
被圣水浸泡过的手套贴合着它主人的指节,粘稠的、湿润的,与他的肌肤接触时如戳破一颗完整的温泉蛋,流出稍暖的糖心蛋黄液。
明明力度连捏碎一颗金桔、使其中汁液流出都做不到,但却能够不容反抗地覆盖着他的掌面与手背,牵引着他的手逐渐拉近,直到按在她心脏之上才停下。
“中也君。”她稍稍用力,笃定地念道。
太近了,中原中也甚至能够感受到她胸腔连接到喉咙的声音震动。
安静的空间里,掌下的心脏正有力的跳动,规律的节奏隔着柔软如威风蛋糕的胸脯,鼓动他的手心,顺着骨骼与脉络,比雷霆还震耳欲聋、比吟咏还轻巧如风。
玛奇玛直直地望进中原中也的琥珀般的湛蓝眼眸,仅仅是注视,就有着拖拽着目光、让人移不开眼的魔力。
她用一种宁静安详、读一本童话书的语气轻松地道:“我的异能「织女」告诉我,死亡的红线已经系在了我的心脏中央,随着颜色的加深,很快我就会死去,或许就是明天。”
随着她的言语渐进,中原中也全身燥热流动的血液一点点地变冷,看着她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的神情,他脑内短暂地空白,只能够机械地听着少女继续道:
“我不知道另一头连接的是什么,但斩断它是让我活下去最好的办法。”
“猿猴之手是最锋利的镰刀,在死亡面前,我不会在乎比之更轻的事物。”
“感受到了吗,折断猿手之前,我只说给你听的私心。”她突然松手,煎熬人、如同要炙烤内心的热源从他掌心褪去。
“中也。”凑近他耳边的玛奇玛呢喃道。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一:
坂口安吾:哈哈哈,没听见没看见,现在起我是聋哑人捏
五十岚鸣声:认真记录“玛奇玛干部为了防止中原中也干涉行动,于是开始干扰他的行动”,开始给自己洗脑我只是个记录员这是我的工作。
小剧场二(番外):
中原中也:(看到玛奇玛在浏览音乐软件)您也喜欢听歌,您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呢?
玛奇玛:(随便看一眼坂口安吾的历史歌单)随口道:“《初音未来的消失》”
中原中也:……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