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奇玛像是没有察觉到他话语中称呼的疏远,道:“不用那么紧绷,芥川君。”
“严肃的工作之外也要学会享受活着时的日常,我是如此相信着的。这点太宰先生就做得很好。”
如果是坂口安吾听到她说的这段话,可能会无情地吐槽:太宰干部天天嚷嚷着要“享受生活不要那么无趣”也不忘时刻践行着自己的自杀目标,Mafia的高强度工作比起任何一家企业都无情地剥削手下的肉身与精神寿命。
这些也能够拿来当做“正面教材”、哄骗芥川先生吗……
估也是想到这一点,芥川龙之介沉默着没有说话。
“不过有时候我也会很无聊。”看着他,玛奇玛歪着头道。
说完她侧开身子,让服务生把甜点把托盘放在桌子上,一个个地把饮料和甜品拿出,悠然地接过餐点在摆面前好,全然没有否定完属下的冷感。
看着桌子上精致的甜点,像是划开薄冰的温热春水,两个人都默契地错开了适才的话题。
芥川龙之介曾经顺手瞥过一眼同事办公桌上的杂志《约会谈话の100妙招》,心里想着这有什么好看的,还十分鄙夷与不快地拒绝了同事要给自己也订一份的要求,并斥责他有这个时间不如增加一下对自己武器与异能的掌握度。
毕竟同事与属下间的交谈用公事公办的语调和措辞就可以,面对直属上司太宰治和森鸥外则无论怎么说结果都差不多,多说少说在这两个人的面前也没有什么不同。
而面对敌人除了说一些“你要死了”、“你已经死了”、“不用说了你会被我杀死”这样的狠话之外,就是用枪和异能让他们的要说的话扼灭在喉间。
基本没有增加谈话技巧的必要。
但面对下班后请吃甜点的暂时异性上司又该怎么说……
虽然Mafia干部的另一位女性尾崎红叶也友善地给同事带过伴手礼与节日礼物之类的,但那都是礼节性的群发,也没有单独特意地请用过餐。
倒不如说怎么就轻易地答应了呢,那么自然地就被决定了下班的甜点时间,难道就没有反抗一下吗?在办公室里的时候怎么没有推开门直接说我不方便就不去了呢。
推开门见到玛奇玛小姐又该怎么说呢?大概率还是简单扼要地道“我不去”和“没有那样的必要”吧,毕竟她拥有着位居高位的干部身份。
如果这么直接对太宰治说他会笑眯眯地道:“不可以必须去这是命令不然我会哭的”,如果对森鸥外这么说大概率会连说的机会都没有被押解钉死在甜品店的椅子上,如果对尾崎红叶说呃也没有机会说她跟我不是很熟。
玛奇玛小姐看上去很体贴人,但是我才在走廊里被斥责没到下班时间就脱离岗位,再损伤她的颜面难道不是很不黑手党的行为吗?
为什么走之前没有留意办公室的杂志里有没有《约会谈话の100妙招》这本书呢?
如此想着,芥川龙之介回忆起封面的“试着从对方的口味入手的绝杀详细妙招”的小标题,顿了顿,迟疑地开口问道:“玛奇玛……小姐,有喜欢吃的食物吗?”
“喜欢的东西吗?”玛奇玛盯着桌面,苦恼地思索着,放空又神游。
并不刺眼的阳光透过立地玻璃窗倾斜下来,让她的发色浅了许多,勾勒一道道虚浮的金边,Mafia的高级干部此刻认真地思考着少年简单问题,像在森林中地毯式搜寻坚果的精灵。
玛奇玛沉吟良久,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暂且喜欢无花果、茶和酒吧。”
居然,喜欢的是和我一样的事物吗?
看来那本无聊又枯燥的杂志也没有那么无用到值得放在垃圾桶里搅拌,芥川龙之介面无表情地想着。
玛奇玛拿起叉子,戳进软糯的慕斯中,放进口中时她抬起舌尖,搅拌着口中甘美的奶油,从上颚滑一圈,舔到牙根处,显示出属于少女的、青涩的稚气未褪。
吃了一口,她便将叉子夹在指间,撑着下巴,头倾斜着,好整以暇地看着芥川龙之介用食。
感觉到她的目光,芥川龙之介疑惑地抬起头,玛奇玛看着他的脸,缓缓道:“芥川君,好像也很喜欢无花果呢。”
少年握着叉子的手微颤,面上却有些冷淡地道:“吃着让人心情会好很多罢了。”
玛奇玛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温柔地肯定道:“嗯,给人带去快乐的东西是没有弱点的。”
玛奇玛动指,又探出舀了一块布丁。
芥川龙之介吃得并不算快,但仍旧在玛奇玛之前用完了餐品,坐在原地的少年却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盯着桌面.
似乎觉得这样像是初出茅庐的小弟跪坐在榻榻米上听老大训话一样呆,他把视线往上移,落到了玛奇玛身上。
玛奇玛低头咬着叉子,唇间金属的光泽,与洁白的贝齿产生柔和的融合感,柔软的舌尖抵着冰冷的叉子,稍稍用力,便被间隔的空隙压出微微外凸的粉肉。
她抬指,倾斜叉身的角度,将叉头探入口内,舌面温柔仔细覆过叉子上残留的奶油。粘稠的细节,被拆解成一个个慢动作,缓慢抬眼看向他时,带来朦胧的、甚至有些冰凉的溺毙感。
叉子的奶油蹭到了唇边啊……芥川龙之介出神地想。过了一会儿,他神色怪异地反思自己刚刚到底为什么这么想。
玛奇玛从容地把最后一口甜点送入口中,放下叉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唇边的奶油渍,开口道:“吃好了吗?”
终于要准备离开了吗?芥川龙之介内心突然放松下来,点点头应答:“嗯。”
“那就陪我坐一会儿吧。”玛奇玛却没有离开的意味,她端起玻璃杯,看向窗外,闲适地道:“外面的太阳还很大。”
尽管继续坐在这里每一秒都如坐针毡,都变得像生锈的刀刃一样了,芥川龙之介面上却仍旧礼貌地点了点头,此刻如果给他一块手表,或许他能够冷冰冰地计算着过去的秒数,以此忽略对面不按常理出牌的上司。
玛奇玛把橙汁最后的四分之一饮尽,有些孩子气地呼出一口嗳气,稳稳地把玻璃杯放在桌台上。
她像一只喝完盆里的牛奶的幼猫般绕着唇边舔了一圈,满足地微眯双眸,慵懒地抬起双手,合成十字,打了个没有声音的哈欠。
“芥川君。”她站起身来,声音里还带着适才未消的懒意。
芥川龙之介没什么感情地应答:“我在,玛奇玛小姐。”
“请避开一下。”她道。
“嗯?”芥川龙之介有些无奈地疑问出声,同样的话语再说一次已经没了先前的僵硬与悸动,他看向轻轻揉着眼睛的玛奇玛,想辨认她此时是否仍在说玩笑话。
用完甜点、浑身散发着满足与悠然气氛的少女把手放下,搁在身后,她不紧不慢地退后两步,把椅子挪开。
当她松开手,站定的那一霎,周身的气场陡然可以感知地变得冰冷,她再次看向窗外,犹如残酷的猎食者巡视她即将步入的猎场,散发着志在必得的索然无趣。
她并没有在开玩笑。
认识到这点的芥川龙之介随即起身,眉眼冷冽,警惕地抚上腰间的枪囊里的机械,做出戒备的姿势,出声:“玛……”
“嘘。”玛奇玛看着他,一只手背在身后,放在圆满的臀上,缓慢地抬起纤细的食指,放在唇面正中,那双眸小幅度地弯起,眼里的情绪却淡漠又寂落,与早些时候做出同样动作的太宰治身影无端地重叠。
芥川龙之介瞳孔微缩,要说的话哑在喉间。
下一秒,一辆通体漆黑、引擎仍旧轰鸣着的吉普车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从另一方撞破甜品店的立地玻璃窗,破开了这份危机四伏的安静!
那面歪曲的后视镜倒映着玛奇玛沉稳未动半分的身影,直直地贯进了吧台。
它破开玻璃时如撕碎一片薄如蝉翼的纸张,将适才二人坐着的桌子卷入胎轮之下,整块的木板与碎木屑飞溅开来,带起的劲风高高地掀翻了椅子,擦着玛奇玛的衬衫袖摆砸入后桌,碎成一个个零件。
迎着客人与店员的尖叫与骚乱,破碎的引擎盖冒出一阵阵炫耀似的烟雾。
撞碎几根柱子,陷入墙体不能再进半分的吉普车仍旧没有松开离合,轮胎与废墟摩擦激出琐碎的火花。这样高的时速!完全是以杀人的架势进行的袭击,而且这般猛烈的冲击,多半带有未知异能的加持。
那辆黑色的杀器仍旧跳动的引擎呜咽着,传进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芥川龙之介难得地怔愣,动了动不知何时蜷起的手指。
常年在枪林弹雨中执行任务的芥川龙之介是有着对危机来临的敏锐感的,这辆撞在墙面上,挡风玻璃与驾驶座扭曲变形得不成样子的吉普车,犹如庞大的幽灵破开了甜品店封闭的空间,连一点杀气都感觉不到。
甚至让Mafia的高级干事来不及动用他的异能。
二人如果适才还坐在原地,一定会毫无准备地被卷入车下,人类肉身的下场不会好过有着金属支架的木制桌子,受伤也会在所难免。
看着站在一片狼藉中,衣着没有丝毫凌乱的玛奇玛,芥川龙之介脑内突然想起了她十几分钟前说的话:
“我从不开玩笑,芥川。”
玛奇玛隔着窜动尖叫的人群和烟雾望向他,那样悠然平静的姿势,竟有种荒诞的神圣感,她粉唇地微动,像在吟咏摹本上篆刻的经咒,叹咏般无声。
芥川龙之介读出她的唇形,拼凑出完整的话语:“芥川君,也讨厌加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