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fia的总部大厦中,玛奇玛推开办公室的大门,脱下风衣,将折叠好、放在风衣口袋里的纸张递给立在一旁的坂口安吾。
“翻来覆去折腾一个季度,就只有这一张纸,真是吝啬啊。”坂口安吾挑眉,单手拈着那张薄如蝉翼的玻璃纸,语气挪揄道。
用来写裱花字符的油漆笔在被对方随意地涂在上面,书写着扼要又珍贵的情报,不难想象它的主人在宴会上捡起一支裱花蛋糕旁的笔,写下自己认为值得分享的内容。
玛奇玛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把风衣挂在手臂内肘上,像黑色的凤尾蝶把鲜艳的圆眼花纹褪在尾翅末端,她道:“信息被人创造出来,明码标价的行径,是会反过来间接压榨人的价值的。”
“凭依信息存在的人类,如果无法再传递有价值的信息,就会被族群抛弃。”
她伸出一根手指,微微俯身,把落在桌子边缘的笔推回中央,与记事本整齐地摆放在一起,“偷工减料的信息,贬值的时候也会连带着创造者。”
“虽然我不讨厌这种有序性。”她抬眼,看着坂口安吾,缓慢地道,韵调优雅得像在念一首诗。
坂口安吾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没有对她的话做出任何评论,只是将玻璃纸重新折叠成方块,放进公文包内层,接收到情报后,他还需要代替玛奇玛向首领森鸥外述职。
想到森鸥外对此次季度情报厚度的反应,他头疼地想要就这样睡过去。
近日频繁加班的他声音有些沙哑,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您这次预安排的事宜还是照旧吗。”
“是的,怎么了吗。”玛奇玛很快地回答,微微偏头,呆愣的柔和萌感随之产生,似乎在疑惑他为何要多此一问。
“那首领和中也先生那边……”他有些犹豫,茶金色的瞳中闪烁过复杂的神色。
“嗯。”玛奇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把风衣的领口捋平。
坂口安吾的五官在夕阳将近的霞光下深邃了许多,他唇角的痣在无措时如一颗渺小的心随着他吐出的话语而跳动,“我听说您与中也先生相处的还算愉快。”
玛奇玛神情没有分毫波动,仍旧唇边挂着很浅但令人安心的微笑:“这些并不与计划挂钩,最近麻烦你和鸣声替我操心这件事了。”
“没有的。”坂口安吾还是有些不自在,但仍旧恭谨地回答。
玛奇玛看上去并没有在意他的前言,却在听到他的否定后却停下了手中整理风衣的动作,指尖在滑过褶皱布料时戛然而止,发出细微的摩挲声。
她突然直直地、并不避讳地直视着他的眸,那双如宝石一般剔透的黄瞳里搅动着拒绝被阅读的情绪。
“玛奇玛小姐……是哪里出错了吗。”不知何时,他的额间渗出一层虚虚的冷汗。
“安吾,你是我为数不多信任的人。”她把风衣放在椅子上,缓慢踱步到他身侧,伸出手掌,隔着西装布料不轻不重贴在他笔挺的颈椎骨尖端,一路缓缓滑到腰中。
“信任这种飘忽不定的产物,向来没有固定的巢穴,只跟随族群的关系网而动。”
坂口安吾没有从中感到任何暧昧与温暖的温度,反而顺着她掌心激起一阵冷颤,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因为紧绷发出的隐晦的吱呀声。
她的动作如猎人隔着精致的皮毛探测濒死猎物的后颈脉搏与皮毛完整度一般,被安抚的、受试探的、令人心惊窘迫的窒息感涌满了心头。
玛奇玛五指逐渐离开他的背腰,像抽离一根桎梏人情绪的捆骨条,让他在短暂的呼吸屏止中得到被迫的喘息。
她的声音有些悲伤,又读不出任何称得上‘悯然’或‘共情’的因素,使坂口安吾忍不住压抑生理性的不快,“失望会加剧信任链的崩坏,我不想那样的情况出现。”
“好吗?”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口吻让他想起母亲给年幼的孩子读睡前的安眠故事,敏锐的Mafia情报员很轻易便从这个模式中提取到话语的意义——尽管问了“好吗”,她并不打算等待回答。
“我会向森先生提出更换线人的建议。”玛奇玛道。
坂口安吾从适才的气氛里破出,才发现不知何时,玛奇玛已经重新站在了办公桌后的背椅旁,把风衣随意地搭在肘间,适才紧绷的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她露出舒缓又有令人可以请以安定下来的微笑,与仍旧站立在原地的坂口安吾擦肩而过,道:“明天见,安吾。”
坂口安吾看着桌面上微微左右晃动的钢笔,沉默良久后,朝无人的办公椅道:“明天见,玛奇玛大人。”
……
中原中也再次见到玛奇玛是在大厦旁的咖啡馆外。
二人的关系已经从先前动不动会尴尬的僵硬,到可以客套地聊一些并不浅显的社交话题,称得上是舒缓许多了。至少在他见到来咖啡馆点餐的玛奇玛,可以礼貌地问好,邀请同坐一桌。
“我有听说过中也和太宰的事,龙头战争的对抗中,二位都有着非常出色的表现。”
玛奇玛微笑着道,银勺轻轻搅动着咖啡,那对双眸里有着可以引人陷入的未知漩涡,神秘又带着被掌控的距离。
龙头战争的激烈程度在港口黑手党的历史上都可以称得上是闻所未闻,历经88日,涉及多个黑手党与海外势力,五大干部之一的“大佐”也在龙头战争的混战中不幸身亡,彼时身为干部候补的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搭档,在终结的前夜一同铲平了敌方组织。
“双黑”组合一夜成名的同时,太宰治也正式晋升为干部,填补了空缺的干部位置。
说到这,中原中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耸肩,道:“呃,哪里,太乱暴了当时,玛奇玛小姐又是因为什么来到Mafia的?”
玛奇玛露出难得的怀念的表情,她道:“我?前一份工作太过于拘谨了,虽然同事们都很和善,但并不是我喜欢的工作状态,前往横滨出差的时候刚好遇到了森先生,我们很谈得来。”
第一次见面就能和森鸥外首领很谈得来,这种事情都能够办到的玛奇玛小姐果然有独特的技能。中原中也霎时对眼前的少女产生了莫名的敬意。
“我跟领导辞去了之前的工作,入职了横滨,我带给森先生他想要的,他也带给我我想要的,算是很愉快的合作。”玛奇玛道。
“能够一来就任定干部的职位,是很出色的才能了,您之前也是在异能组织任职吗?”
“非工作的午休时间不用对我用敬语,中也。”玛奇玛轻描淡写地道,“我以前的工作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内容,平淡而无趣,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一眼望得到头的枯燥文职。”
枯燥的文职……玛奇玛也会平静地上下班,在普通事业单位敲敲键盘,写写文书,做做文职吗?
中原中也不知为何感到奇异的违和感,好像这样的发展应该出现在某个if世界线中,而不是属于现在。
为什么不可能呢,玛奇玛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这么想着,中原中也开始想象玛奇玛穿着蓝色贴身的制服,在警视厅办事部门处理文书的场景;又浮现出玛奇玛把整理好的资料递给说着关西腔的上司,去办公室角落接一杯咖啡,带着细边眼镜,坐回工位看电脑屏幕的场景。
你有病吗,中原中也?他沉沉地在心里骂自己。
“后来我正式确定了我要完成的目标,也是我现在之所以存在的意义,我决定了要换份工作。”玛奇玛的声音把他从有些奇异的想象中彻底拉回现实。
中原中也道:“目标?”
“是的,无论是加入港口黑手党,还是遇见中也你,都是我已经完成的人生阶段,这个目标可能没有那么沉重敦肃,但对我来说很重要,这就足够了。”玛奇玛认真地回答。
遇见我也算吗?
“大哥哥,要给这位漂亮的姐姐买一束花吗?”卖花的小姑娘穿着黄色的格子连衣裙,哒哒地跑过来,垫着脚把一簇雏菊捧到中原中也的胸前,语气鲜活地道。
“欸?”还在神游中的中原中也愣愣地看着眼前颜色明亮的花朵,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看向玛奇玛。
不是你看玛奇玛干部干什么啊中原中也。他又暗骂,立马收回眼神,装作没看见。
这个小姑娘显然误会了什么,依旧在极力地相劝:“很便宜的,只要两百日元。”
中原中也对上卖花姑娘期望的眼神,僵在原地,摆摆手道:“这,不是的,呃……”
“很可爱的花呢。”玛奇玛凑近到中原中也的身旁,打断了他否定又无序的语句,她俯身时,柔软的脸贴着他的胳膊,阳光温和地洒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肌肤上细小的绒毛。
明黄与纯白的雏菊交相辉映,衬得她的侧颜多了几分旖旎与明艳,像是颜色恬淡、富有生机的油画一样。
中原中也站得更僵硬了,像一尊逐渐石化的雕像。
看着她好奇的神情,他结巴地说道:“呃,那,那我……”送一束给你吧。
话没有说完就渐渐弱得听不清了,这个氛围太过于奇怪了,一束雏菊并不是多贵,但期间象征的意义让中原中也想矜持地保持社交距离,又想着不应该因为一簇植物扫了眼前玛奇玛的兴致。
看出中原中也的窘然,玛奇玛神色平静,没有什么波澜地补充道:“没关系的,花一向不怎么喜欢我。”
中原中也掏钱的动作顿住,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向来都是人不喜欢花,哪里有花不喜欢人的呢?
那束被高高捧起的雏菊在这句话说出后,凄然又笨拙地兀立半空,卖花的小姑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莫名觉得或许晚餐和花都没了归宿,有些畏缩地收回了手。
“花很好,我买下来送给中也吧。”就在这时,玛奇玛站直身子,道。
她从风衣的兜里掏出钱包,抽出四百日元,对小姑娘道:“我可以再买一束吗。”
小姑娘眼里瞬间恢复了光彩,连连点头,她接过钱放在围兜里,把花轻巧地扑在中原中也臂弯里,像是怕他们反悔,一路小跑地到马路对面的花筒里挑选出新鲜明亮第二束。
“这,是……要送给我吗?”中原中也接过扔来的那束雏菊,指着自己,疑问道。
看着身着一身低饱和度套装、怀抱鲜花的中原中也,冰冷的风衣也渡上一层明亮的暖意,俊朗的容颜带着几分迷茫。
玛奇玛边把钱包放回口袋,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好像只是随意地把歪道的指路牌扶正一般,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深层含义。
在她这样自然又不容置喙的举动下,中原中也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刚刚想的一大堆看起来跟垃圾一样的东西了,他修长的指尖拂过雏菊丛,带过的痕迹使花瓣贴上他的指腹,激起轻如微风的痒意,没有言语。
玛奇玛接过小姑娘跑着送来的另一束雏菊,整理褶皱的包装纸,递给他道:“如果不讨厌就收下吧,就当做是礼物,我还没有给出差归来的中也送过见面礼呢。”
“不留下吗?两束都送给我。”中原中也抬眉。
“花这种东西,还是成双成对比较好。”玛奇玛把空掉的咖啡杯盏小弧度地往前推,与中原中也面前的那杯轻轻挨在一起,发出轻微碰撞的清脆响声。
“还是,中也希望我拿着另一束吗?”
她出声,眉头微蹙,好像在认真思考这样的可能性,自称不被花朵喜爱的少女似乎忧虑于拥有鲜花要尽的责任,小指很柔和地按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