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来人,二皇子似乎有些意外,他定睛看了一会:“你是...谢家那位小郎君?”
谢沅轻声一笑:“幸得殿下记得。”
他说罢,走到安琼音的面前,微微低下头,手指轻轻地触碰着她的脸颊,那有些干燥的手指摩挲的她的脸。
安琼音感觉有些微痒下意识撇开头,却被那手箍住下颚,动弹不得,谢沅的视线凝望着她,动作说不出的暧昧,可说出的话却是冲着二皇子去的:“殿下眼前的这位,是我府上的人,无意中与殿下有什么来往。还请您说话时考虑清楚是否合适,否则害人害己,您说是吗?”
二皇子视线落在那手上,神色晦暗不明。
谢沅的话说得半点不客气,但二皇子知道,他虽为皇子,但实际上却远远不及这样一个外臣来的有实权,所以此时此刻,他也不愿意轻易得罪一人。
“原来是谢府的人,是我僭越了。”他缓缓道,那只握着轮椅的手微微收紧。
谢沅微笑着,将那手掌握住安琼音的,轻轻一用力,带着些微的强横,安琼音便被拉到他身前,两人顿时间隔不过半掌的距离,但在旁人看来,却极为暧昧。
安琼音不知道谢沅竟然能找到这里来,又见他的行为有些诡异,言语间似乎有失控的迹象,不由压下声音,在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你这是干什么...收敛一点...”
谢沅却不知像是受了什么刺激,那只手握的无比的紧。
晋阳公主已许久未见谢沅,再见到时心境竟有些复杂,站立着望着他有些微微的愣神,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她伸手拉住安琼音的另一只手。
安琼音回头看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晋阳公主见她并不抗拒,才缓缓松开了手。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二皇子又猛烈地咳了几声,看着安琼音,那苍白的嘴唇轻启道:“听闻谢家谢沅向来风光霁月,不近女色,如今看来却是传闻有误了。”说罢,又轻咳了两声道,“罢了,总归与我无关。”
谢沅抬起头,那眸子在二皇子身上轻轻扫过,唇勾起一个微微的弧度,点头致礼,随后将安琼音拉至身后,淡漠地道:“那我们便回去了,殿下还要多多保重身体。”
二皇子点头。二人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叫住了安琼音,安琼音回头看他,二皇子苍白的面孔上浮出一个微笑道:“以后若有缘再见,不必叫我殿下,我不过是个闲散的无权无势的皇子,我字玉成,裴玉成。希望下次见到你,你能解开你的心结,得偿所愿,也希望下一次,我能自己依靠自己,站在你的面前。”
安琼音一愣,皇子的名讳并非一般人可以喊得,她不明白这位二皇子为何对她如此,明明今日是第一次见面,回顾前世,她也对这位殿下并没有任何印像。
感受到身旁之人逐渐收紧的手,安琼音才回神,此时已经走出了很远,下了承天门,回头已经再见不到二皇子的身影。
她微微挣扎了一下,轻声道:“你弄疼我了。”
谢沅的手力度小了些,却并无松开的意思,脚步也并未停,安琼音没办法只好道:"你先放开我好不好,我们有话可以好好说。"
谢沅放缓了脚步,终于在一处无人的灌木之后停了下来。
他松开安琼音的手,两人就这么站着相对了一会,相对无言。
安琼音还在想着怎么开口,从何说起,却听谢沅轻声一笑问道:“阿音想说什么?”
他虽然是笑着,但是安琼音能感觉到他现在的情绪并不好,只是从来极好的克制自己。
安琼音本想问是不是二皇子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他,但话还没开口便又憋了回去,为了防止再刺激他,到嘴的话却又收了回去。
她看见谢沅穿的已经不是来时的那件外衫了,于是随口问道:“你衣服好像换了?”
虽说谢沅素日里的衣裳绝大多数都是白衣,大同小异,但也是能看出些区别的,不过在这个时候问这个,多少有些没话找话的意思在。
安琼音心中想着或许是在哪里不小心弄脏了临时换的,但却听谢沅的声音有些飘忽地道:“那件衣裳,烧了。”
安琼音一愣:“烧了做什么?”她环视了一周,“这里是宫里,你上哪里去烧的。”
谢沅随意道:“沾了些脏东西,不想要了。”
似乎又触及到了他不愿提及的事。
安琼音只好跳过这茬,柔声道:“你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走开的,方才三殿下询问我,我只能跟公主出来,你既然能找过来,想必也知道我为何要去承天门的。有些事情你不和我说,我总要想办法自己弄清楚。”
她语气软,又是在哄着他,谢沅一时竟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心中那股郁气似乎散了些。
他轻抚着安琼音的脸颊道:“阿音想知道的事太多了,有些事我需要考虑清楚再告诉你,给我一些时间。”
“可是在这之前,不要相信二皇子,好吗?”
他说出的话是问句,语气却不可反驳,谢沅向来说话都是如此温柔,但那股从今生见面开始就刻在骨子里的霸道却无时无刻不困扰着她。
安琼音无法,谢沅的样子也绝不是三言两语争执便能改变的,于是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好,我答应你。”
轻易相信二皇子安琼音也做不到,但是这其中必然有些她不知道的事需要弄清楚。
谢沅笑了,那神态温柔极了,他握住安琼音的手,闭上眼睛微微低头,在她的发梢处用鼻尖轻轻触碰,道:“阿音也不要骗我,可好?”
安琼音点了点头,于是又想到什么,问道:“那今日,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谢沅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从前,阿音想去哪里,我从未限制过对吗?”
这话不假,前世做夫妻的时候,安琼音也一度感激过他给自己的自由,与绝大多数被困在内宅里大门不出的妇人不同。
可是今世今生他们已经不是从前的关系,安琼音思考着两个人似乎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认知有所偏差,正想着怎么纠正,又听谢沅道:“这一次,便多待一会吧。”
谢沅直起身子,轻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转身朝着宫外走去。
这人有时候的心思总是需要人猜,可偏偏又猜不透,安琼音有些无奈,然而此等境况之下,也只能先跟着他出宫再说,只好跟了上去。
承天门上,晋阳公主在谢沅他们走后,也有些兴致缺缺。
昨天一夜被那个叫陆云的纠缠在府外没回去,心中又担心着安琼音的安危,一大早又匆匆换了衣裳赶进宫来,方才又想到一些旧事,心中郁闷。
二皇子,也就是裴玉成看见她这样子,问道:“曾经听你说过,你喜欢那个谢沅,如今怎么没有下文了呢?”
晋阳公主也不好跟他说过多,只是低下头,有些苦闷道:“曾经喜欢,现在已然放下了。”
裴玉成轻叹一声,将目光放在城墙下的远方,高墙之上有些微微的冷,他的身体又似乎有些受不了,用咳嗽表示着抗议。
喜欢一个人的滋味,他并不懂,但是他知道有些人一旦见过,便停留在记忆里,再也忘不掉的滋味。
许多年前,他大约七八岁的年纪,那时他的身体虽然不好,但腿脚还能行走,只是因为常年病弱,宫里的人都待他极为小心,几乎不让他出门,所以在这偌大的京城之中,少有人见过他的样子。
有一次,在一场宫宴之上,父皇召集众臣入宫,大摆宴席,其中不少携带了家眷,那个时候同龄人都聚集在一处,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同龄人,一时有些好奇,便从自己的宫里偷偷跑了过去。
只是那个时候的他谁也不认识,只能躲在屏风后面,看着一群士族的少男少女们聚集在一起,相互说着些什么,一边扎堆成一个一个的小团体,相互做着游戏,时不时传来热闹的笑声。
这个年纪还没有什么男女大防,侍候的嬷嬷们都站在殿外,任由这些孩子们自己相互熟悉交往,肆意玩闹。
他躲在屏风处,看见了一个比他小上几岁的女孩子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眼神只落在桌案之上的点心上,静静地品尝着。
他忍不住凑了过去,站在她身边问道:“你为何不与他们一起玩耍。”
那女孩子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试过,他们不带我玩。”
他好奇道:“为什么?”
女孩却似乎并不意外:“我父亲是商贾出身,是考中了进士才弃商从仕。他们皆是世族子弟,一向最看不起商户,所以不愿意与我接触。”
说着,那边的女孩子有几个竟回过头来,朝着安琼音这里看了一眼,不知道说了什么,竟捂嘴笑了起来。
裴玉成惊叹于女孩的镇静,若是一般的女子,此时早已受不了这种被孤立排斥的滋味。尤其是他自己,纵使贵为皇子,但因为常年不出门不敢见风,其他人也从来不与他来往,这种滋味,非经历不能体会。
可这女孩却似乎并未有何意外的反应,而是安心地吃着自己的点心。从来压抑着自己的孤独的裴玉成对此有些不理解,忍不住问道:“你就不难过吗?”
女孩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父亲说过,人与人之间是隔着一层壁的,人们总是本能地排斥与自己不同的人,士农工商,商人最末,但这并不代表我们需要怀疑自己什么,商贾之人,为朝庭提供无数的税收,也是了不起的人。别人的看法并不重要,也无需为此伤心。更何况我初来乍到京城,对此还不熟悉,也不愿意费心神去与他人接触。”
虽知道她似乎只是复述家中长辈的话,但这女孩子看着不过三四岁,一副老成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让他笑了起来。
他还想多问一些,他想交她这个朋友,想告诉她自己愿意做她在京城的第一个朋友。
可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前来寻他的宫人却已经发现他,从身后赶了,神色焦急。
“殿下,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幼时的他还不懂得反抗,还未来得及问那女孩的名字,便被带了回去,那女孩似乎也并未在意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大约也并不会记得他。
后来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她也没有再进过宫,在这座偌大的牢笼之中,少男的一点点心思被点燃,便再也没有熄灭过。
裴玉成伸出一只手指轻触栏杆,问晋阳公主道:“她并不是谢沅府上的人,对吧?”
他问出口时,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只听晋阳摇头道:“不是,她是三相之一的安世荣安相之女,名叫安琼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