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颤只是一瞬,仿佛是人看花了眼,紧接着那晚歌姑娘便展露出那标准的待客笑容,眉眼之间皆是风情万种。
王钰笑道:“这京城女子无数,无论是良家还是教坊,都少有晚歌姑娘这等绝色啊!”
殷侍郎轻抚胡须,面露满意之色,当晚歌姑娘转到眼前时,将手轻轻放在了女子的腰肢上。
晚歌姑娘似乎对这种场合司空见惯,娇笑着转了个身,躲开了那手,还不忘捂脸轻笑。
殷侍郎倒也不恼,反倒是叫了一声“赏”,外面的仆役便端了一盘子的银锭子上来。
如此手笔,那晚歌似乎也并未有任何波澜,反倒是盈盈身姿,专注在了舞步之上。
一曲跳完,晚歌才缓缓走上前来欠身道:“小女子谢过大人。”
殷侍郎伸手去够她的手,安琼音站在一旁,不由觉得有些龌龊地没眼看。
这老头如此年纪,竟也能对这小小歌女下手。虽然曾经听说过,这些大人家里大多养着一些歌姬舞姬,但耳闻不如眼见,现场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实在有些令人无法接受。
正想着,晚歌将手轻轻放在殷侍郎的手上,起身时却突然一绊,整个人朝那老头的怀中倒去,而接住她的同时,头上的一根玉簪掉了下来。
晚歌“哎呀”一声,便想起身去捡,那殷侍郎倒是首先弯下腰,将那簪子握在了手中。
那殷老满脸皱纹地笑着,低头看向那簪子,刚想出言调戏,然而下一刻,却愣住了,连手中的女子离开臂弯都未发觉。
晚歌扶着起身站起来,轻声道:“大人,还请把簪子还给奴家吧,这是小女子娘亲留给我的遗物。”
此言一出,那殷老猛然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向晚歌,道:“你母亲名字可是杨七娘?”
晚歌一愣,道:“正是。”
殷侍郎皱着眉头,道:“你今年可是正二十芳龄?”
晚歌点头奇道:“是,大人如何得知。”
王钰见状,奇怪地问道:“殷大人,这是遇到旧识了?”
殷侍郎的面色一时变换莫测,片刻后竟将那女子扶起,神态中没了先前的调笑模样,而是道:“起来吧,没什么,只是想起来一些旧事。”
他没有说的是,二十年前他曾在扬州做指挥史,曾在醉酒时,强掳了一名良家女子,那女子长得极美,却是个寡妇,事后殷老因顾及名声,给了那女子钱打发了,那女子不甘心,便向他索要信物才肯罢休,其中就包括这枚京中圣手工匠雕刻的玉簪。
晚歌轻叹一声:“实不相瞒,小女子此次上京前实在是迫不得已,因为家母去世,无依无靠,是来拿此信物来寻找亲生父亲的,也不知茫茫人海中,是否还有机缘再见,母亲临终前对他无比挂念。”
这一说,在场众人心中皆有了猜测。
殷侍郎尴尬地笑了两声,神情极为复杂。
安琼音悄悄地看了一眼一旁不为所动的谢沅,暗暗思忖这出戏跟谢沅之间的关系。
谢沅斜靠着那雅座,似乎真的只是来娱乐放松的,那姿态无比惬意且慵懒。
王钰闻言道:“原来如此,从前倒是未听晚歌姑娘说过。”
晚歌点头行礼,接过殷老手中的玉簪,重新插回了头上。
此时正有小厮从外进来,看了一眼在座地各位大人,凑到晚歌耳边,轻声道:“姑娘,有位大人喝醉了酒,吵着要见你,似乎有些来头,您看是否要过去一趟?”
晚歌点了点头:“我稍后就来。”
说罢她便起身告退。
殷老的目光一直追在她身上,神色极为复杂。
直到晚歌离开他似乎依旧心不在焉,始终提不起兴致,一边担忧着此时若是收回此女,前尘往事暴露会影响自己的仕途名声,一边又想着自己的血脉或许流落至此,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恐怕更加不秒。
片刻后,他终究是安耐不住,道:“诸位先慢聊,老夫有些私事需要处理,先行一步。”
说罢,便转身出了门。
谢沅也缓缓起身,道:“偷得这半晌闲散时刻,沅也该回去了,否则姜国师怕是要不满我这待客之人了。”
说罢,安琼音连忙跟上。
出了这门,谢沅绕了一圈,进了另一间雅间,这里再无其他人,安琼音总算舒了一口气。
安琼音看着谢沅依旧是靠着栅栏处坐下,那懒散的模样,倒真像是来享乐放松的。
“此处无人,你也不用如此紧张了。”谢沅缓缓地开口,温柔一笑。
安琼音环绕了一圈,没有看见他口中姜国师的身影,问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沅笑而不答。
“今日的戏,或许有些不堪入目。我本不想让你看的。但你执意要留下,那便一起观赏吧,只是,希望不要吓到你。”谢沅拿起茶宪,开始点茶,一边手上动着一边道:“过来,帮我碾茶。”
安琼音看向离谢沅所坐之处最近的那个座位,在确定无人会看到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过去。
前世他们从未这样相处过,如今时过境迁,竟让人觉察出一种微妙的氛围来。
谢沅认认真真地点着茶,他的茶艺向来堪称一绝,安琼音便也安安心心地给他打着下手,等着一饱口福。
不一会,茶烹好了,谢沅端道安琼音面前,道:“若不是今日氛围不好,或许能去街上走走,这东街,我竟也没什么机会逛过。”
安琼音轻抿着茶,却不敢接话,生怕说出什么让对方再发疯的话,上次的教训已经足够,现在她已经意识到,若想明白前世与今生的事,与谢沅接触恐怕是最直接的办法。
两人个各怀心思,此时却莫名和睦,若不是安琼音此身男装,竟有些岁月静好的模样。
可惜如此平静,很快便被打破。
“砰咚”一声巨响,似乎是楼下戏台处传来的,安琼音惊得手中的茶盏都茶点撒了,她连忙朝着栅栏外看去。
大堂内猛然发出了无数声尖叫,更是有人大喊着:“杀人了!———”
安琼音触目所及的,顿时一阵泛呕。
那戏台上,一穿着道袍的中年男子从半空中落下,先前晚歌落下戏台时所用的绳索,正牢牢地套在他的脖子上。
那人满脸泛着青红之色,手脚似是想挣扎,但却似乎无力而动,方才猛然坠下的一瞬,似乎已经将他脖颈处的骨头扯断,他无力地挥动着双手双脚,不过瞬间便没了气息。
但在场之人无人敢动,而台上的舞女早已吓得浑身颤抖缩在了一旁。
不一会,从楼上走下来一人,正是方才的大理寺少卿王钰,满脸阴沉地走到了大堂之内。
“大理寺在此,飞星楼发生意外,闲杂人等先退下,今日到此为止。”
王钰全程面色阴沉,手中亮出官府牌印,飞星楼的掌柜早已吓傻,此时才反应过来,将连忙按照大人的吩咐,一边试着遣散民众。
死的人,正是谢沅本来陪同的姜国师,那个替陛下讲经论道,寻访仙缘的神棍。
百姓虽不认得这人,但也看的出那道袍,皆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王钰整个人情绪几乎差到了极点,本来今日设宴是自己提出的,晚歌也是自己邀请的。谁承想能发生这样的事。
方才殷侍郎状态不佳,匆匆出了门,谢沅又走了,他便有些不放心,便出去寻那殷侍郎,却没想到撞见了方才的一幕。
那晚歌姑娘竟是殷侍郎多年前的私生女,而恰好碰见了醉了酒的姜国师在走廊处对那晚歌姑娘强行上手,对方不堪反抗受辱,便要举刀自尽,二人推搡之间被殷侍郎碰上,那晚歌当场跪地求他救自己。
王钰本来想躲在暗处听,谁知道那殷侍郎哪里昏了头,竟与那糊涂道士理论争执起来,醉酒误事,殷侍郎竟在冲动之间将那绳索套在了对方脖子上,一推而下,而一切发生的太快,竟没给自己半点时间反应去阻止。
作为见证了全程经过的人,王钰极为头疼。此事若是旁人尚且好说,但涉及到那些道士,那便是触动了陛下的逆鳞,如今三殿下又在关禁闭,发生如此之事,实在是雪上加霜。
二楼,雅间内,谢沅从背后捂住了安琼音的眼睛,叹了口气,道:“我如今想来,你看这些,还是有些过于冲击了。”
安琼音缓缓转过身,努力压下视觉上的冲击造成的心里阴影,道:“这一切,不会都是在你的计划之中吧?”
谢沅不知可否,他低下头,将那烹茶用具用水清洗,又用绢帕将那如玉般的手指擦干净,道:“阿音这么聪明,不如来猜一猜可好?”
他站起身来,那衣袖宽大,更是衬得出尘脱俗,他莞尔一笑道:“戏看好了,戏台也该落幕了,我也该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他转过头,眼神竟有些孩童般的清澈,道:“不如我们做一个游戏,若阿音猜中了事情的经过,我答应你一件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