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坚指了指身后的人,“秋秋,给公主问安。”
冯秋秋是傅偃母亲冯知锦家的姑娘,唤傅偃一声表兄。
十几年前冯家老爷也就是傅偃的舅舅,因为失职,导致冯家没落。冯知锦不忍心这个小侄女受苦,便接到身边亲自教导,成了傅家的表姑娘。
冯秋秋亲娘早逝,冯老爷失势后南下经商,因着她是个女孩儿带在身边不方便,就这么留在了傅家,只有年末寄回来一些稀罕玩意。
冯秋秋朝温执玉欠了欠身,轻轻唤了声嫂嫂。
温执玉莞尔,“刚才我听公爹唤妹妹秋秋?妹妹是‘斜日湫潭微溅雨’的湫,还是‘因见楸花忆去春’的楸?”
冯秋秋一愣,一时没答上来话。
倒是傅偃反应极快,摔先开了口,“只是秋天的秋。”
冯秋秋脸皮腾的红了,小声跟在后面添了一句,“我是秋天生的,才取的这两个字。”
温执玉暼了傅偃一眼,才看向冯秋秋,“好听。”
敬了茶傅坚就寻了个由头离开了,大约是想着傅偃这儿有个女眷,将冯秋秋留在了府里。
下人来报的时候,温执玉刚吃了午饭,躺在贵妃椅上看民间流传的话本,兰芷就坐在小塌旁的地上,给她扇凉。
“奴婢给公主请安。”
“说。”
浅水恭敬道:“刚才管家过来回话,说问问您,冯姑娘住哪个院子?”
浅水也是温执玉用惯的丫头,平日负责些院子里的事情,和兰芷算是她的左膀右臂,因着在府里收拾些东西,今早才过来。
“这种小事还要来问我的意思。”温执玉手上的书有往后翻了一页。
“公主现在是将军府的女主人,管家不敢自作主张,这才托奴婢过来请示。”
温执玉合了手上的话本,兰芷立刻心领神会的接过来,轻轻放回了小书架上。
“傅偃呢?”
“将军在书房。”
“让他问傅偃去,少拿这种事烦我。”
“是。”
几分钟后,冯管家敲响了傅偃书房的门,简明扼要地说明来意后,傅偃眼都不抬的回了冯才,“去问公主。”
“公主说让问您的意思。”
“就说我听她的。”
“将军……这……”
刚刚才吃了一顿闭门羹的冯才,咬牙折了回去。
温执玉听完浅水过来回的话,勾了勾唇角,“真是能忍。
她从榻上站起来,将府里的地图铺开,指尖一点点滑过纸面。
太近经常碰上眼烦,太远有显得刻薄,温执玉找了一圈,最后落在一处院落上。
“秋风堂,倒是和她相称,就那吧。”
“是,公主。”
秋风堂因里面种满了枫叶得名,此时不到秋季,还是一片葱郁景象。
冯秋秋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姑娘,这公主今日不就是存心让你难堪,什么楸啊湫的,都传这长公主娇纵,大厅广众就敢打人,今日一见果然是这样。”
冯秋秋抬手拍了拍帘子上看不见的灰尘,屋里的摆设还算雅致,只需要简单擦拭干净就好。
“行了流萤,让别人听见,十张嘴也说不清了。”她原先在安国公府便一向小心谨慎,此时和公主同住,更要小心百倍。
“本来就是,还给您分来了这么偏的院子,我看就是那公主故意的。”
流萤气不过,“姑娘去和将军说说。”
“我都说了别说了。”冯秋秋转身坐到床上,盯着窗外的一颗歪脖子树喃喃道,“看表兄护着新嫂嫂的那个样子就知道他指望不上,他许是知道,不过是纵容罢了。这院子还行,咱们就不要挑三拣四了,住着吧。”
冯秋秋看了一眼身边的流萤,又想到昨天半夜傅偃大半夜出去买馄饨的样子,幽幽叹了口气。
温执玉午觉睡得口干舌燥,是被硬生生热醒的。
她醒的时候兰芷没在屋里,温执玉猜测八成傅偃在。
她光着脚朝外间走去,果然看见了傅偃。男人似乎是昨夜没睡好,脸色苍白,支着头在案前睡着了。
温执玉轻哼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没去叫醒傅偃,打算自己倒杯水解解渴。
只是温执玉没想到茶壶的水是新添的,她握着茶杯的手一个不稳,啪嚓一声,摔得粉碎,不仅弄湿了地毯,还烫伤了她光着的脚。
“嘶。”
温执玉将茶壶放回去,仓促朝后退了几步,大约是动作太大,傅偃撑着桌子的胳膊受到影响,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傅偃!”
兰芷听到动静冲了进来。
“公主,怎么了?”她看见温执玉身前破碎的瓷片,急忙道,“您别动,奴婢给您把鞋子拿来。”
“先别管我,去喊冯管家把府里的府医叫来。”
“您伤着哪了?”兰芷看不见地上的傅偃,以为是温执玉割伤了自己,正要仔细去看,突然就被桌子下面多出的手吓了一跳。
一阵兵荒马乱,等将军府的府医到的时候,温执玉早就穿戴整齐,坐在靠墙的小椅上等着。
“草民给长公主请安,公主万福金安。”
温执玉不耐烦地说道,“起来,劳你看看,傅偃这是怎么了。”
“是。”
龚青接过冯才手里的药箱,先替傅偃把了脉,他沉吟片刻,扒开男人领口,银针扎稳稳落在穴位上。
温执玉在旁边看着,心里揪了一下。
“公主害怕就别看了。”兰芷在身边小声提醒道。
温执玉僵硬的嗯了一声,不自然的别开眼。她看见傅偃胸口有一道伤口,大约有成年男人的手掌那么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崩裂了,原本黑褐色的痂往外渗着血。
结束后,冯才将龚青借口问药的事叫了出去。
“龚老,将军这次还是因为……”他朝屋里屋门瞟了一眼,将声音压的更低,“那个毒?”
龚青摇头,“不是,只是因为将军思虑太重,又赶上成亲事忙,伤口有些感染了。”
“那就好那就好……”冯才激动地重复了好几遍,才想起来屋里坐着的那位长公主似乎也伤着了。
“龚老,您怕是还走不了,这……公主还要劳您看看。”
龚青干笑,“公主让不让我这老头子看,就不知道了。”
“唉,总要说一说的。”
屋里,温执玉还愣着神,脚面上的疼痛被兰芷用冰敷了已经舒服了不少。
“这两个人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兰芷小声嘟囔。
温执玉也朝屋外看了一眼,还能说什么,自然是不能让她们主仆听到的坏话。
过了一会儿,冯才和龚老折返回来。冯才脸上挂着奉承的笑,“公主的伤严重吗?龚老是附近有名的大夫,让他替您看看。”
温执玉按了按太阳穴“本宫的伤无碍,你好好送人离开。”
冯才应了一声,领着龚青离开。
傅偃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那双锐利的眼紧紧闭着,没了周身化不开的戾气。
他脸色苍白,温执玉没来由想到了曾经在话本里读过的,病弱书生和女山鬼的故事。
书上说那书生容貌惊人,叫那女山鬼一见倾心,温执玉一直想不出来那书生该是什么模样,此时看着傅偃,心头模模糊糊聚起了影子。
可她不是山鬼,傅偃也不是痴情的书生。
“冯姑娘怎么来了?”兰芷微微提高了声音,温执玉闻言也从纷乱的思绪里找见一丝清明。
温执玉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不紧不慢道:“你怎么来了?”
冯秋秋脸上露出焦急的表情,“给嫂嫂请安,我听说表兄病了,怎么回事,上午不还是好好的。”
温执玉上下扫了一眼冯秋秋,似笑非笑地开口,“你急匆匆赶过来,累坏了吧。”
“兰芷,给冯姑娘看茶。”温执玉淡淡道。
“不、不用了。”冯秋秋抿唇,“嫂嫂和姑丈表兄他们叫我秋秋就行。”
“大夫怎么说的,表兄他没事吧?”
“自然无事。”
“我……”冯秋秋听出温执玉不喜欢自己,她局促地攥紧身侧的裙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嫂嫂不该这样说表兄的,表兄对您是真心的。”
温执玉心中本来就有气,看这冯秋秋愈发不顺眼,“你算这府里的什么人,真心假意也轮不到你和我说。”
“我……”
“公主!咳咳……”
傅偃从突然出声,将几人都吓了一跳。
他嗓音沙哑,冲着外头手足无措的冯秋秋道:“秋秋你先回去。”
温执玉冷冷看向傅偃,自古以来表兄妹成婚的一抓一大把,傅偃娶了她还想护着冯秋秋,真是想的美。
等冯秋秋和兰芷一起退出去,傅偃才向温执玉解释,“臣给公主道歉,公主刚才的话太重了,臣怕她会多心。”
“本宫说不得一个冯秋秋?”温执玉冷下脸,讥笑道,“你病倒和本宫有什么关系,她不分青红皂白,明着暗着来说我的不是,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本宫就算今天让她滚出将军府,她一刻也留不下来。”温执玉冷笑,眼底是一层寒冰。
傅偃面对温执玉故意的刻薄时,冷峻的目光透出一丝茫然。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温执玉怒极反笑,“本宫一直都是这样的,将军后悔了?”
她彻底冷下嗓音,冲着屋外喊道:“兰芷,备车,回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