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执玉出了一身冷汗,她靠着桌案缓缓蹲下,耳边全是心脏剧烈跳动的撞击声。
这病怎么越来越严重,改天要让萧随替她再好好看看。
温执玉听见门响了一声,以为是被傅偃叫来的兰芷,闭着眼睛吩咐道:“扶我起来。”
屋里响起的脚步声沉缓有力,不是兰芷。
下一秒,她便被人抱到了床上,身下坚硬的地板变成了柔软的床褥,温执玉身上舒坦了不少。
“公主的旧疾还没好?”傅偃到了杯水递到她唇边。
温执玉当年中毒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崇庆帝下令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只是没想到连远在天边的傅偃都知道了 。
“怎么?怕我这个免死金牌死了,护不住你们傅家?”
傅偃不说话,温执玉也息了声。
兰芷在外面敲了敲门,“公主,将军,热水备好了。”
傅偃看了眼温执玉,沉声道:“进来吧。”
兰芷端着铜盆过来服侍温执玉洗漱,期间傅偃就坐在靠墙的雕花小椅,指尖有规律的在扶手上轻叩。
头上的凤冠是用纯金碾成薄片,再一点点塑形雕刻,镶嵌珠宝。为的就是带上去不那么重,可兰芷取下它的时候,温执玉额前还是明显留了一道印子,带着血痕。
“这冠里都垫了软垫,怎么还是压成了这个样子。”兰芷心疼的用帕子沾了水,轻轻的在上面擦拭。
“要不奴婢去拿些药膏用上吧,明天还要去见老将军。”兰芷不放心道。
温执玉闭眼,她此时浑身不舒坦,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睡一晚上就好了。”
收拾妥当,温执玉摆了摆手,“你回去睡吧,不用在门口守着。”
“是。”
等兰芷离开,温执玉慢悠悠上了床,傅偃才起身要褪去外衣。
“今晚你睡地上。”温执玉率先开口。
于是傅偃朝床边走的脚步生生顿住,提议道:“那臣去书房休息。”
“不许去。”温执玉制止,“若是让别人知道岂不是平白被看笑话,你就在地上睡。”
“这院子别人进不来,公主放心。”傅偃耐心地解释。
“本宫说什么你听什么,睡觉。”
傅偃妥协,将床上多出的褥子铺到地上,等着温执玉躺好,才吹灭了蜡烛。
屋里登时黑漆漆一片,温执玉盯着大红色床帐,刺眼的红色和黑暗交织,像是一座满是鲜血的牢笼,要把她生吞入腹。
疲倦感从心口流向四肢百骸,只是床帐褥子都不是自己熟悉的,空气里带着股红烛熄灭的烟味,只要温执玉闭眼便会想起傅偃。
“混蛋傅偃……”温执玉听着空气里傅偃绵长平稳的呼吸声,低声暗骂。
她还没睡着,傅偃便已经安然入梦了,世间哪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
以往温执玉睡不着,兰芷总会陪在身边,点上香或是陪她说话,总不是现在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盯着帷帐发呆。
肚子穿来一阵轻响,温执玉骨碌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撩开一道小缝看着地上的傅偃。
傅偃就算是睡着了也是规规矩矩,浑身上下挑不出一处错处,双手垂放在两侧,呼吸绵长。
温执玉脸上未施粉黛,只穿着见纯白中衣,乌发散开披在脑后,她撩开帐子坐在床沿,轻轻用脚尖踢了踢傅偃的手臂。
“喂。”
“公主怎么还不睡。”傅偃目光扫过温执玉白皙的脚踝,嗓音沙哑。
“你去给本宫带些吃得回来。”温执玉收回腿,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
“公主想吃什么?”傅偃朝窗外看了一眼,伸手去够中衣,“热食怕是吃不上了,小厨房还有新作的点心,臣端来一些。”
“本宫晚上不想吃点心,你去给我买碗馄饨回来,要城南巷子口那家的。”
城南巷子口那家买馄饨的是对老夫妻,温执玉小时候偷溜出宫吃过一次,后来出宫建府,偶尔嘴馋,总要悄悄吃一碗馄饨。
“这个时候,街上哪还有买馄饨的小摊,臣让厨子给您做一碗行吗?”傅偃商量道。
温执玉却不打算妥协,“本公主想吃馄饨,你,现在就去买。”
四目相对,温执玉那双凤目在漆黑的夜里十分明亮。
傅偃心底动容,“那公主稍等片刻,臣去去就来。”
“别让人发现。”温执玉交代。
“公主放心。”
傅偃披上外袍,一边系带一边问道:“公主吃辣吗?”
“不吃。”
温执玉看着傅偃离开的背影,敛去跋扈的神情,“这就是你非要娶我的下场,你娶的是大周的公主,这辈子也不能违抗我的命令,傅偃,你甘心吗?”
傅偃脚步微顿,沉缓的嗓音和着夜风传来,“甘之如饴。”
甘之如饴……
放屁。
如果父皇不是想要收回傅偃的兵权,如果不是傅偃非要用兵权娶她,自己怎么会如此随便的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温执玉躺在床上生气的翻了个身,走着瞧吧。
眼前的大红帐子越看越碍眼,温执玉索性不看,将脸埋进被子。
明天就让人全部拆了换成新的。
她一边等傅偃,一边盘算着今后该怎么办,和离也算是个好出路,只是傅偃不会轻易放她走。
父皇那边也难办。
温执玉烦躁的又翻了个身,四周静悄悄的,疲倦如开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她搂着被子沉沉睡去。
傅偃提着热腾腾的馄饨,披着夜色回来。他原是想从厨房拿了碗筷回去,走近了才发现里面亮着灯。
想着温执玉交代的话,转身就要走。
“表兄?”
身后传来门开的声音,冯秋秋提着灯笼,脸上的表情带着惊讶。
傅偃没躲成,于是站在远处没动,“你怎么还在厨房,不去休息。”
冯秋秋看了一眼傅偃手上的餐盒,转身进了屋里,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两只瓷白小碗和筷子,“我也是饿了,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拿走吧。”冯秋秋朝傅偃伸出手。
傅偃点头,“你早些休息,今天累坏了。”
“新嫂嫂是公主,排场自然是要大些。”她别了下耳边的发,声音轻飘飘的,“只是新婚之夜让自己的夫君去买吃食,还是头一次见。”
“秋秋。”傅偃出生打断了冯秋秋的话,“不许胡说。”
似乎是发觉语气有些重,于是补充道:“回去睡吧。”
因为和冯秋秋耽搁了一会儿,傅偃回去的脚步快了不少。推开门,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光亮。
只有清白的月光顺着敞开的门泄进屋子,傅偃朝床上看过去,吵着要吃馄饨的人早就睡着了。
傅偃没叫醒温执玉,将馄饨留在了屋外。
温执玉睡容恬静,傅偃从暗格取出一小瓶药膏,轻轻卷起裤脚,重新上了一次药,等到彻底晾干才放下来。
这一觉温执玉睡得还算安稳,早上兰芷唤她起床的时候,傅偃已经不在屋里了。
昨晚铺在地上的被子也被人叠的规规整整,放进了柜子。
温执玉揉了揉眼,微微张唇打了个极为含蓄的哈欠。
她朝兰芷伸开手,“傅偃呢?”
“将军怕吵到您,去书房洗漱了。”
“算他识相。”温执玉撩开裤腿看了一眼,竟然好了许多,“老将军起了吗?”
“老将军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了,南院的人过来回过话,说不必叫醒您,但奴婢觉得,咱们别失了礼数叫旁人笑话。”兰芷将衣带系好,边说边取来外衫替温执玉穿上。
“嗯。”温执玉淡淡应了一声,老将军昨夜没回安国公府,就是等她早上这一杯茶水,况且他是忠良,温执玉在大事上向来分的清楚。
梳洗打扮完成,温执玉看着梳着妇人发髻的自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走吧。”
院子里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昨夜的红绸也被取了下来,但还是能看出来喜事的痕迹。
“那帐子换成和公主府一样的白玉兰。”温执玉吩咐道。
兰芷点头应下。
温执玉和傅偃住在和玉院,是将军府最好的一处院子,往前是府里赏景宴客的琼湘楼,往后是一个小池塘。
温执玉昨天蒙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两人正走着,刚巧碰上从书房出来的傅偃。
温执玉兀得想到昨晚自己点名要吃的馄饨,心虚地挪开眼不去看他。
两人一路无话走到前厅,温执玉远远就看见立在老将军身边的女子,鹅蛋脸,杏目丰唇,好一个娇俏的美人坯子。
傅偃也瞧见了,介绍道:“公主没见过她,是臣一个妹妹。”
“你不是安国公独子,哪里来的妹妹?”温执玉皮笑肉不笑。
不等傅偃开口解释,两人一同进了门。按照大周的习俗,新妇第一天早上要跟在自己郎君身后给公婆敬茶,但碍于温执玉的身份,此时温执玉比傅偃还要靠前半个脚掌。
她脸上挂上得体的笑,恭敬地接过茶盏,捧到老安国公面前,“执玉给您敬茶。”
老将军看见人过来,脸上的神色缓和起来,他象征性抿了一口,从桌上放着的盒子里取出一只上了年纪的玉镯,“这是傅偃他母亲留下来的,带上吧。”
温执玉抬眼看向傅偃,笑着接过,“谢谢公爹。”
温执玉将盒子合上,打算交个兰芷收起来。
“试试合不合适。”傅坚突然开口。
温执玉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勉强的取出镯子,她本以为会不合适,没想到环口刚刚好,底色清透的玉镯甚至能映出温执玉自己的皮肉。
“大殿上公主也看见了,我这把老骨头也管不了他,要是傅偃干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公主尽管罚他,我老头子没意见。”
温执玉浅笑不语,给足了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面子。
几番应承下来,温执玉扭头看向站在傅坚身侧的女子,“这位妹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