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慢悠悠爬上树梢,清透的光辉沿着窗户的缝隙洒进来,又被暖融融的烛火烤化,散成一缕白烟。
窗子上贴满了大红的喜字,屋里的用具摆设全是请京城最好的工匠新打的,透露着主人的重视。
温执玉坐在床上,娇俏的面庞隐在盖头后面,乌发被华美的头冠固定,精巧的蝴蝶钗随着动作轻轻颤动。
女子清明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略微有一瞬间的失神。
大周女子成亲时,新妇要先跨了火盆才能进夫婿家的大门。
古铜色的盆被火灼烧的通红,火舌打着卷往上跳,温执玉心里想着事情,小腿不小心蹭到了火盆的边沿,钻心的疼。
她倒吸一口冷气,咬牙跨了过去。还不等她站稳,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反应过来时,已然被傅偃拦腰抱起。
傅偃身上很热,男人滚烫的胸膛下,心脏坚定有力的跳动,一声一声落在温执玉耳边,她在宾客的欢呼声里红了脸。
“吱呀--”
温执玉肩膀一颤,她猛地惊醒,下意识抬头去看,却忘了自己还带着盖头。
珠钗玉坠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在这个寂静了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那人在门边驻足片刻,才缓缓合了门朝屋内走去。红烛摇曳,将影子拉的细长,傅偃身上带着酒气,眼底却是清醒的。
他注视着那道清瘦的身影,喜服花纹繁复,绣的是龙凤呈祥。云肩上缀着大小相同的东珠,往下,不盈一握的腰肢被腰封勾勒的淋漓尽致,傅偃眼神暗了暗。
房间里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和傅偃走动的声音,温执玉能感觉到有股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暗纹的靴子。
男人撩起盖头的时候,温执玉烛火晃了眼,她微微眯了眯眸子,凤目狭长,眼尾微微上挑,额头贴了花钿。
傅偃身量极高,温执玉不得不仰头看他。
“别以为我和你成亲便是答应与你在一起。”
“公主的腿还疼吗?”
两人一同开口,温执玉那张艳丽的小脸闪过一丝僵硬,干巴巴道:“不劳你费心。”
傅偃点头,看上去并没有将温执玉的话放在心上。片刻后,他继续说道:“烫伤不是小事,上午公主虽然已经处理了,但还是要当心。”
他蹲下身子,想要再仔细查探一番,被温执玉朝后避开。
温执玉不说话,傅偃便没话找话,总要和她说上一些。
“小厨房做了点心,臣让下人送来,公主用一些。”
“不必。”
“今日太子与臣说了许多,公主想听吗?”
她那个十二岁的弟弟能和傅偃说什么?
温执玉冷冷道:“不想。”
傅偃手里还攥着盖头,那双颜色浅淡单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温执玉暼了一眼,心道,生气了,装不下去了吧。
她从床上站起来,觉得有些话必须得现在就说明白。
“傅将军。”温执玉在烛火的映衬下尽态极妍。
傅偃转身,眉毛微微蹙着,像鼓起了一个小山峰,语气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漠,“公主唤臣傅偃就好。”
“这不重要。”她顿了顿,“无论你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只要我发现你有什么不轨的心思,本宫绝不心慈手软。”
四目相对,傅偃轻轻叹了一声,“臣并无歹意,公主多心了。”
温执玉眼中的山雪只有一瞬间崩裂的趋势,很快就恢复清明,“你放着好好的公爷侯爵不做,偏偏来做无权无势的驸马,一辈子依附于人?这话怕是你自己听了都不信。”
“你娶我不过是权宜之计,你想借此打消父皇的疑心,我说的对不对?”
傅偃沉默不语,温执玉心凉了一半。
“你觉得本宫说错了?”温执玉指尖蜷起,“那你说,你娶我是为了什么?宁肯交了兵权。”
温执玉想,自己给了傅偃解释的机会,只要他不骗自己,说实话,她便同他相敬如宾又能如何。
事已至此,嫁谁不是嫁?
“只是你不要再用相同的借口搪塞我,当年一同在老太傅手下念书,将军那套说辞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我。”温执玉望着傅偃,神情坚定。
九年前,傅老将军临危受命奔赴战场,将只有十二岁的傅偃留在京中。
傅偃母亲去世的早,傅老将军思念亡妻,一直没有纳妾续弦,崇庆帝心血来潮,便将傅偃接到宫里住了一段时间。
十二岁的傅偃温和有礼,怀瑾握瑜。年少聪颖却从不恃才傲物,就连学府最严格的老太傅都忍不住夸他,说他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地实属不易。
老太傅夸傅偃的时候,温执玉就坐在一旁,托腮抄着自己的被罚的课业。
“论人之非,当原其心,不可徒泥其迹;取人之善,当据其迹,不必深究其心。”温执玉抄着书里的话,小声的读着。
“难道只因为他做了好事,便不看他的目的吗?”
太傅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堂上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少年傅偃听见了她说的话,扭头神色认真的看着她,问道:“公主认为,是事实重要还是目的重要?”
温执玉想了想,仔细想来觉得各有各的道理,不知该如何做答,于是反问傅偃,“那你觉得什么重要?”
“目的。”
当年傅偃不过十几岁,就已经足够令人觉得可靠了。
温执玉紧紧盯着男人的脸,只见傅偃犹豫了一下,像是要说话,却最终缓缓吐出来三个字,“休息吧。”
傅偃转身朝门口走去。
“你去哪?”温执玉声音陡然拔高,质问道。
傅偃侧身,“公主累了一天,臣传人来服侍公主洗漱。”
温执玉盯着傅偃的背影,积压了一月之久的怨念齐数爆发,世家皇权,凭什么要牺牲她。
温执玉伸手将桌上的摆件拂了个干干净净,傅偃的脚步不停朝外走去。
“你现在不说,出了这个门,从今以后再说什么,本宫一个字也不相信。”
傅偃的手顿在门上,他身形俊秀挺拔,脊背笔直,“有些话,臣现在说了,公主也不会相信。”
男人侧脸线条流畅锋利,笼罩在阴影里,仿佛和温执玉梦里的杀神重合。
“公主早些休息吧。”
门被合上,房间里再次归于平静。
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温执玉身形晃了晃,一阵熟悉的心悸袭来,她跌跌撞撞从身上翻出配好的药丸,狼狈地吞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论人之非,当原其心,不可徒泥其迹;取人之善,当据其迹,不必深究其心。”出自格言联璧(清 金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