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大将军府和长公主府只隔了一条街,原本是一座将军府和一座闲置的空宅,崇庆帝特地打通了两座宅子,又重新修缮了一遍,足以显示出帝王宠爱。
将军府门前的两个小厮,整趁着上午没人经过,忙里偷闲地聊起八卦。
“你说,将军真要是做了驸马,他是住将军府还是住公主府啊?”
“应该是将军府吧。”靠墙站着的小厮想了想说道,“和长公主一起住在公主府的话,那咱们将军不就成了……”
他朝同伴凑过去,压低声音,“成了赘婿。”
“诶呦!”那小厮哀嚎一声,“谁打……”
管家冯才刚送走府上的客人,回头就看见这两人鬼鬼祟祟的乱说话,于是板着脸教训道:“不想做了就滚蛋,再乱嚼主子舌根,一个人三十大板。”
那两个小厮脸色一白,着急忙慌地跪下来求饶,“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冯才瞪了他一眼才转身往主屋走去。
屋里,傅偃半靠在床榻上,合眼假寐。屋中间的圆桌旁边站着个留着长须的干瘦老头,皮肤蜡黄,握着毛笔的手如同枯树,正在给他开药。
冯才轻手轻脚地进屋,“怎么样?”
“将军的身体要慢慢调养,急不得。”龚青语气不好,“吃那药时,少喝些酒,别以为过了危险期就没事了,余毒不清,你就得一直受罪。”
老头说的中气十足,冯才一副求您别说了的样子,“劳您老费心了,我一定看着他。”
说罢走过去帮忙收拾药箱,那老者摆摆手,自己将东西装好,交代了忌口,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冯才朝外看了一眼,等人走远才对傅偃说道,“属下已经将张将军送走了。”
傅偃眼都没睁的嗯了一声,他的眼下还残留着乌青,昨夜他还担心温执玉伤风,没想到自己先倒下了。
“刚刚老将军派了人来,听说您病着就又走了。”冯才欲言又止,看傅偃脸色没什么变化,才继续壮着胆说道,“您别怪属下多嘴,昨日在宴席上,您私自上交军权,老将军气坏了。”
“况且您知道的,陛下一向疼爱公主,咱们探听到的那件事,未必就是真的。”
傅偃这才撩起眼皮,凉凉地扫了冯才一眼。
他立刻住了嘴,再不敢多言了。他深知傅偃的性子,有些话,还是点到为止就好。
冯才打算替傅偃合了窗子,让他好好休息。
没想到傅偃突然开口解释道:“你回去告诉父亲,这件事情不用他操心,陛下收回军权只是早晚的事,与其等着陛下发落傅家,不如主动上交。”
求娶温执玉是他早就想好的,这件事哪怕是父亲,也不能阻止。
“而且有了公主这一层关系,也算是给傅家一个保障,就算陛下真要拿傅家开刀,也会替长公主考量一二。”
冯才有些犹豫地看向傅偃,“将军真是这么想的?”
“自然。”
“那就好。”冯才松了口气,“只要将军不是为情乱智,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就好。”
冯才关好窗子,让出空间叫傅偃好好休息。
临出门前,傅偃叫住冯才,“长公主府可有什么动静?”
冯才摇头,“没听说有什么消息。”
“知道了,你下去吧。”
冯才蹑手蹑脚地合上门,他刚一转身,就有下人神色慌张的跑过来,凑到他耳边说道:“不好了,长公主身边的兰芷姑娘来了!”
来的人正是门口那两个小厮,冯才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说清楚,怎么回事?”
那小厮一脸委屈地捂着脑袋,“说是公主给咱们将军送药来了。”
冯才脸部肌肉抽了抽,“那快、快请进来。”
一柱香后,将军府会客厅。
傅偃衣冠整整的坐在上首,兰芷和冯才站在堂下。
“奴婢给将军请安。”兰芷欠了欠身,她悄悄抬眼看向傅偃,“公主托奴婢给将军送药。”
傅偃微微坐直了身子,“拿来我看看。”
他从冯才手里结果药瓶,又问道,“公主可还带来什么话?”
兰芷看着傅偃那张俊脸虽然羞怯,但还是像公主交代她的那样,做足了气势,“我们公主说,将军务必要服下,别辜负她的一番好意。”
傅偃打开瓶子,一股浓郁的苦味钻进鼻子,他微微一怔,从里面到处两颗在手心,仰头就要吞下。
“等一下。”兰芷心里有些害怕,“您、您就不问问,这是做什么的吗?”
冯才心脏一颤,这八成不是什么好东西。
傅偃低头盯着掌心如同黄豆粒大小的药丸,目光沉沉,看的人心里发毛。
过了片刻,傅偃轻笑出声,“就算是毒药,只要是公主给的,臣也吃得。”
“啪——”
温执玉狠狠将手边一尊名贵的八角梅瓶摔倒地上,面前放着刚接下来的圣旨。
“他真这样说?”温执玉长眉微蹙。
“……是。”兰芷学着傅偃的语气,“将军说,公主给的,就算是毒药,他也吃得。”
温执玉一张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气的额角疼。
“公主当心身体。”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温执玉咬牙,“他既然愿意吃,就吃个够吧。”
药是温执玉找萧随配的,不伤根本,服下后却难受的厉害。
温执玉原本只是想让傅偃吃些苦头,知道她不是好招惹的,但她显然低估了傅偃,这人不仅吃了,还敢忍着药效上朝。
大殿上,傅偃猛地喷出一口热血,吓坏了崇庆帝和一众大臣。
候在殿外的内侍闻声而来,将他搀扶起来。
傅偃面色惨白,几欲昏迷之际,还对着崇庆帝说,别怪罪公主。
崇庆帝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朝臣,他能不管吗?当然不能!
老皇帝黑着脸命人将躲在府里装病的温执玉抓进了宫里,让她这些天好好约束一下性子。
温执玉被禁了足,身边只有一个兰芷陪着。
这天,温执玉实在忍不住,趁着侍卫交班的间隙,扮作兰芷的模样溜了出去。
那天正巧赶上傅偃进宫,温执玉脚步一转,赶在傅偃出宫前将他拦在了通往宫门的小路上。
傅偃穿着一身绛紫色官服,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温执玉刚靠近他,就被傅偃扯着手腕反手压在树上。
“松手!”
傅偃一愣,看见是温执玉的第一眼并不欣喜,而是微微蹙起了眉,“公主太不小心了,万一臣不小心伤了你怎么办?”
相隔咫尺,温执玉能清晰地嗅到傅偃身上清幽的药草香,男人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颈侧,温执玉不满地推了推男人如同石头一样的胸膛。
“离本宫远一点。”
“公主就算不嫁给臣,也会嫁给别人的。”傅偃无奈。
“那又如何。”温执玉只觉怒火中烧,她毫不客气地迎上傅偃的目光,“傅将军是想要一直这样攥着本宫的手吗?”
傅偃闻言顿了两秒,朝后退了一步松开手,“臣并无此意。”
“跪下。”
傅偃蹙眉,似是不解,但还是撩起衣袍跪了下去。
温执玉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傅将军不是想娶我吗?你今日以下犯上,本宫很不满意,你就在这跪着,什么时候本宫气消了什么时候滚回去。”
于是宫门口就出现了这样诡异的一幕,令匈奴闻风丧胆的镇北大将军直挺挺跪在路边,石头上还坐着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
消息传到崇庆帝那里时,他正喝着茶听吏部尚书汇报公主成亲的礼单,闻言呛着咳了好几声才停下,一张老脸憋的通红。
“真是翻了天!”崇庆帝看了一眼礼部尚书,那人立马会意,请辞离开。
崇庆帝啪地将茶盏放到桌上,“你带人将扶绥带走,还有,今天的事,朕一个字也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
“是。”
宫里上上下下因为这仓促的婚期忙的不可开交,纳采问名,卜问吉凶,就连往日里没什么动静的安国公府也热闹非凡。
倒是长公主府和将军府一直安静的不像话。
一晃眼,五月初五。
天子嫁女,将军娶妻。
天不过蒙蒙亮时,宫里便已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宫人鱼贯而入,温执玉被绑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她姣好的面容,大红色的喜服衬得人面白如雪。
高高的凤冠下,几颗圆润饱满的珍珠悬在额头,往下是弯如柳叶的眉和狭长的凤眼。
温执玉平素里不施粉黛,艳丽虽有但更多的是清婉。今日却不一样,大红的胭脂淡淡扫在颊侧,唇不点而朱,因着心情不好,眼角眉梢尽是冷艳,像是开在寒冬腊月里的梅。
公主出嫁,温执玉跟着诰命夫人先是去大殿拜别了崇庆帝和皇后,听了教诲,再由太子一路护送出宫。
长长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锣鼓喧天,光是物件嫁妆就足足有三四百箱,还有各种田铺庄子的地契,也足足放了一大木箱。
温执玉长睫垂落,遮住眼底复杂的情绪。她怎么也没想到,父皇真的会让她嫁给傅偃。
街上的百姓欢天喜地,崇庆帝特地下旨与民同庆,允许百姓观礼,他们甚至还可以去衙门领一些喜钱。
轿子稳稳落在将军府的大门口,门帘被人撩开,泄了些阳光进去。
温执玉从盖头的缝隙里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上面带着细小的伤口和薄茧。她抿唇,故意掠过傅偃的手往外走。
“公主。”四周是敲锣打鼓的声音,傅偃轻声道,“给臣个面子。”
温执玉轻嗤,但她凭什么要给傅偃这个面子,“想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