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英格玛第一次跟着老领主参观王国的骑士大赛,是他刚刚成为骑士的时候。

他安静地站在老领主的身边,除了潘纳斯特家族的这位领主,几乎所有的骑士都讨厌他。

不是因为他可以轻易地获得那些贵族小姐们注视的目光,而是因为他的战斗技法,因为他的战技嗜血和可怕。

人们不希望他出现在热月的庆典上,这里是充满鲜花、掌声和那些优雅的骑士们的舞台,如茵的青草甸上容不下一头野兽——哪怕他的样貌温可人,见到女士甚至会躲着走。

可骑士们都知道,野兽就是野兽,其性如此。

凶残、渴血、疯狂。

在这些痴迷于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奶白色皮肤的女士们看不见的地方,躺着无数被撕碎了的肢体——那些都是潘纳斯特家族的敌人。

人人都知道心善的老潘纳斯特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而他的野兽骑士则会为那屹立不倒的海岸松在坚韧的王国防线中撕开一道口子,让他们的士兵长驱直入。

人们怕他、厌恶他、恐惧他,那都是出于本能。

“他们怕你。”

那时候还不是领主的莉娅走到他身边,用有些轻蔑地语气评价着。

“他们应该害怕。”

英格玛不喜欢她用那种品评长剑的口吻谈论自己,但他知道对方和自己地位的悬殊,更深知自己从属于她和她的家族,那些话无论如何他都是要听的。

可莉娅的后半句话却不是评价他,而是评价那些骑士。

在他们面前,两个拿着软质木枪的的骑士迎面交锋,纵使是这样,台下还有人为他们喝彩,诗人则会描写木枪碎裂时的声音如何接近巫术施展的威力。

莉娅在一片喝彩声中咋舌,用锐利地目光盯着那些骑士。

“漂亮的废物,只会吹嘘和掀女人裙子的蠢货……”

“我和父亲把你捡了回来,你不会成为那样的没用的东西吧,英格玛。”

骑士垂下眼,缓缓作答。

“我还没有遇到过实力相似的对手来证明我自己,莉娅小姐。”

“如果那是您和领主想看的……忠诚。”

英格玛一直对自己没能替老领主赢得荣誉的事情耿耿于怀,他下意识地以为,莉娅也和所有人一样厌恶他粗暴的战技。

“哼,正义的对决,像他们这样吗?”

“作为野兽,你对于骑士的品格还真是执着。”

莉娅用冷淡地语气评价着,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注视着骑士们的赛道。

草地上又来了两个冲锋的骑士,就在莉娅的目光转向那两人的时候,英格玛忽然发现,其中一个骑士没有用表演用的演武木枪,而是用的带着金属前段的硬骑枪。

会死人的……英格玛本能猜到到要发生什么。

被刺穿喉咙的骑士整个被挂在了枪上,他惊恐的对手这才发现自己杀了人,而对面骑士的身体似乎黏在了他的骑枪上,甩都甩不掉。

鲜血淌在洒满阳光的青绿色草甸上,显得格外扎眼。

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庆典现场瞬间充斥着尖叫声和金属盔甲们的紧张错动。

“啊……多可惜。”

“凯恩家族的小狮子,我还挺喜欢他的,前途无量的男孩啊,可惜不应该在比赛前喝酒。”

莉娅说着,语气沉下来,似乎是在严厉地告诫英格玛:

“只用对决证明忠诚是不够的,你得……撕碎敌人。”

“这世界上没有高尚的战争。”

“最好的骑士,是杀人最多的杀人犯。”

年轻时候的莉娅和他最近见到的那个领主女孩的影子重叠在一起,那鲜红色的头发在他的记忆中简直像是燃烧的烈焰。

英格玛把自己从粘稠的睡梦中拔出来,心情乱如一团麻线。

莉娅似乎是发生了变化,从她没杀自己的那个晚上起,英格玛就隐隐这么觉得了。

那个会用手温柔地理顺他头发的女孩让他陌生的有些不敢相信,他居然可以这么轻易地得到领主的认可的怜惜,可每当他抱有这样“如果是美梦的话那就别醒了”的软弱错觉时,事情总会向着他不喜欢的梦醒时刻发展。

这次是他自己搞砸的。

凡人难以忍受野兽的笨拙和固执,他会惹她生气,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即使英格玛至此还是没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他还是决定按照她说的去做,以便获得领主的一点宽恕。

地牢里的火焰和木炭敲击着原始的鼓乐,长剑的铮鸣和它一起保持着骑士尚且理智的头脑,他在等待夜晚的降临。

影子们趁着孤独和迟疑的片刻凑近他的身边。

“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地过这种无趣的生活。”

“杀人犯,起来干活了,你那懒洋洋的样子真让人厌恶。”

……

这一次,影子们多了一个新来乍到的生面孔。那个小巧的黑影温柔地蛊惑着骑士:

“你得……撕碎敌人。”

江藜顿顿两口果汁,接着审判。

“你一个面包店的学徒,为什么要去偷人家的面包!”

正常人不应该偷自己家的面包吗?江藜无语,这就好像是银行柜员明明可以监守自盗,非要跑到另一个银行门口蒙面抢劫。

金发的面包店学徒有着小小的雀斑,他被领主训斥的时候缩了缩脖子。

“您……您说的也很有道理!”

“但我当时饿急了,感觉再不吃就要饿死了,所以没想那么多……”

“义务劳动十五天。”

江藜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宣判。

“劳动所得赔偿损失面包的人。”

“什么?!”

学徒听到自己只用义务劳动十五天,乐得简直要跳起来,但下一秒,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上的雀斑,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换。

领主大人不会忽然喜好这口了吧!!!

江藜看到他若有所思地摸自己的脸,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感觉一股怨气从心脏涌出,喷火的魔龙在喷火前肯定和她有着相似的情感体验。

“你想留下来在城堡里吃晚饭吗?”

江藜不带丝毫感情地问着。

一听到要吃女巫的晚饭,学徒更是恐惧了,领主大人的新爱好是用犯人试魔药这件事已经在地牢中传开了,学徒也不例外,他一脸无助的样子就差求领主大人放过他了。

“不不不……不必了,领主大人的好意我不不不知道怎么报答,晚饭我怎么好意思吃呢?”

“快滚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好的!领主大人。”

离谱……

江藜审判了一下午案子,全是这种活宝,如果不是有事务官介绍他们的职业,江藜还以为莉娅在地牢里关了整整一个马戏团,其中大部分还是喜剧表演家。

一旁的事务官从奋笔疾书中抬头,用鼓励的目光看了看江藜。

“还有吗?”

“只剩下神父和磨坊主了。”

太好了……江藜心想,让他们审判一点真正的异端吧,说不定还能从这两个人的口中多掌握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第一个上来的是神父,在一群活宝犯人里,他是唯一一个敢用平视的目光打量她的人,仅凭这胆量就是让江藜刮目相看,她喜欢有骨气的家伙。

江藜一边翻看事务官给她的卷轴,一边不急不缓地从旁切入。

“您曾经是一位前途无量的神职人员啊。”

神父回应她的只有不满地一声“哼”。

江藜:??

看来这个神父也有点什么不对头,他难道是个哑巴不成?

卷轴上写,神父兰德从小是个孤儿,在教会的孤儿院长大,信仰虔诚,只不过是为人有些孤僻。

江藜看着黑发神父一言不发的样子,新说他确实是挺孤僻的,毕竟仅靠着一个“哼”在哪里都是很难交到朋友的。

她想罢,清了清嗓子。

“兰德神父,你收到绝罚的原因有二……一是和魔鬼私通……”

江藜忍住八卦的冲动,她真的很想让神父细说私通,但鉴于现在是一个严肃的场合,她觉得还是算了,继续宣读着罪状。

“二是创造不存于世的可怕生物。”

“你对你自己的罪行有什么想要的解释的吗?”

神父还是一言不发的样子,似乎打定主意和江藜对抗到底。

江藜也不是善茬,她大手一挥,作出了一个让事务官差点平地摔跤的决定:

“好吧,无罪释放。”

这下神父古井无波的面孔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惊慌,可他的惊慌却不是指向自己的:

“什么?!您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推翻教会的审判!”

“会有危险的!”

“哈……我还以为您是个哑巴呢。”

江藜虚晃一招,果然晃出了神父先生的只言片语。

什么是有危险,谁有危险?

江藜想从神父口中知道跟更多的东西。

“所以您现在愿意说说自己的罪行了吗?神父先生。”

“说说危险也行。”

“你看,教会把您的案子交给了我,自然是让我定夺您未来的出处,您如果能够向我解释清楚的自己的所做所为,我也是愿意换您一个清白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领主大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怎么和这帮人交流这么困难呢?

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这种简单朴素的关键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们的脑海中吗?

“因为我想作出一些变化。”

江藜给他解释着,她仔细斟酌着语句。江藜想到,以后,她还会插手更多飓风领相关的事务,她的行驶风格不免带上一个现代人的影子,如果有人问起她,她必须给自己的变化找一合理的前后一致的说法。

这种说法最好神神叨叨一点。

她停顿了片刻,开始最喜欢的即兴表演。

“在某一次巫术事件之后……关于这个事件我不会说太多,总之,一个来自遥远时空的意志影响了我,我意识到我对父亲给我留下的领地所做的事情还不够多,甚至有些是不正确的,那个意志告诉现在作出改变还来得及。”

“在飓风再次降临之前,做什么都是来得及的。”

不仅是神父先生,江藜看到,就连一旁的事务官先生还有那些守卫们都听的如痴如醉。

这就是话剧团的实力,江藜笑了笑。

可下一秒,把她说的话都信以为真的神父却忽然开口了。

“可教会不会允许您改变的太多。”

神父先生语重心长地提示着。

“您有没有想过,是谁最乐得见您不插手领土事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