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英格玛不想再犯任何错误。

他手里攥着一根粗壮结实的白蜡木树枝,那是弥尔在柴房里帮他找到,此前或许也是谁的手杖也说不准。

他确定那东西能支撑起自己沉重的身体之后就动身出发了。

英格玛一手扶着城堡里坚硬的石墙,一手则撑着手杖,而墙上的烛火跟着漏进来的风一起摇晃,光明闪烁不定,每当他走到两个火把之间的黑暗间隙的时候,墙壁上一些跃动的黑色魂体们就会从墙壁和他身处黑暗的连接部钻进他的脑海里。

“是你自己选择这条道路的……”

“伍斯特人可以靠杀戮回到他们的神明身边,可你只能在无尽的地火折磨中体会永恒。”

“你砍掉的头颅够不够铸一座王座,敌人的鲜血够不够注满一片湖?”

“你为她付出了一切,可她却怎么对你的呢?把你当做一条战犬扔在前线。”

“闭嘴!”

英格玛对着空无一人的城堡楼梯发脾气。

他不应该这么做的,但幸好现在是外面风暴肆虐,大多数城堡中的佣仆们都在某几间屋子里躲着烤火说闲话,不然他铁定要被人发现。

真该死,每次它们说话的时候,他的理智就会脆弱得像是蝉翼一样一碰就碎。

英格玛往墙边的火把边上靠了靠,那些脑海中的魂体果然少了很多。

他终于能让自己的沸腾的思绪平和下来,思考一些更切实际的事情。

比如思考领主和他的关系。

似乎只要他不再让莉娅生气,她对自己的兴趣或许可以一直持续到他彻底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的那天。

说实话,英格玛知道自己的顽固的本性,他不是那种别人给他一点甜头就会冲上去摇尾巴的生物——除非对面是莉娅。

况且无论莉娅怎么对他,但他始终是受封于她的骑士这个事实不会改变,他得尽快好起来,以便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之前尽到骑士的义务。

但他现在的行为可算不上忠诚,英格玛叹了口气,如果知道他到处乱走去找自己的剑,莉娅说不准会生气,但他的头太疼了,而且心灵上的不安更为难熬,没有剑的骑士算什么骑士呢。

他想自己只要回到地牢里待上一小会儿,在他那个有着好听声音的长剑边上,然后在谁发现之前回来,这样就好了吧,

他被关在地牢里很久,没有一秒是白待的,他仔细观察过白天的时候,轮班的守卫最少,他可以绕过他们的看守,他熟悉地牢里的每一片阴影,即使对于他这样瘸腿的大块头来说,那些阴影也可以遮蔽形体。

实在不行还可以让那些平时只会喧闹的魂体帮忙。

但他其实既不需要也不想把守卫们弄伤,只是以防万一——守卫中有一部分是都是西境回来的老兵,他们认识他。

在他们给他送水和食物的时候,英格玛从他们的眼中看出他们想要说些什么:

“您究竟做了多么错的事情,长官,才会出现在这个可怕的地方?”

事实就是,他什么也没做。

这本就不是针对他的行动,而是针对莉娅。

总之,多亏他并不是一个苛责士兵的长官,在被霍布斯亲手折磨之前,他还是得到了很好的照顾的,当然,他该吃的苦头还是吃到了的,英格玛特意跟那些守卫说不要和自己扯上关系以免受到牵连。

所以他现在的行为算不算得上是一种把他们置于危险之中的行为呢?

英格玛忽然觉得很羞愧,但就在他在黑暗中驻足的片刻,那些黑影再次从太阳穴钻进他的脑子,引发锥心刺骨的疼痛。

他现在只能赌一把了。

英格玛没意识到的是,他这个赌一把的决定放在理智清晰的时候是打死也做不出来的,但此刻他还是一步一步向下走去,遁入城堡深处的黑暗。

越往地牢深处走,英格玛头盔中的耳朵就越能捕捉一种清脆而熟悉的声响。

那声响富有节奏地传来,涟漪一般荡开他头脑中的窃窃私语。

那是……

那是他的剑。

谁在敲击他的剑?

不,英格玛想得到,是一个铁匠在敲打他的剑,他分明从那敲打中听出一种恨意,对那把剑的恨意。

有人不满意它的存在。

不仅不满意,甚至还凶狠地重塑着它——以一种极端轻蔑的态度。

英格玛感觉心都漏跳了一拍。

哪、个、混、蛋敢那么对他的武器?

咣——

咣——

剑身被有节奏地敲击,对英格玛长剑的折磨声仿佛对他愤怒的轻蔑嘲弄,也仿佛对它主人的求救。

英格玛沉重地吐息,他们这么对待他的仇还没报,现在又要敲碎他的剑。

片刻的思索间,潮水一般的魂体从地牢的地面的黑暗中如同潮水般涌来,争先恐后地涌入英格玛的身体。

他无声地接受那些饥渴地侵占他躯壳的恶灵,在一切逐渐平息的时候,他终于发出了愤怒地哼声,眼中露出野狼一般可怖的绿色凶光。

“对,英格玛,杀了他们,你不是最喜欢杀人了吗?”

“没错,要他们付出一点代价,不然我们是什么呢?你路过踩死的蚂蚁?”

“把他们撕成两段,露出你的牙,小狗。”

英格玛胸膛起伏、沉重地喘息着,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和脑海中的恶灵们达成了一致。

“抛去你现在虚弱的身体和很有可能戒备森严的地牢不谈,你的胜算蛮大的。”

“没错,英格玛,就这么干。”

“愤怒才会是你最好的剑,英格玛,让它出鞘吧。”

事实证明,黑影们说的没错,适当的愤怒对他有益无害,当他杵着白蜡木手杖站在地牢门口的时候,头盔里传来的野兽的低沉呼吸吓都吓跑了几个守卫,更别说脚下那些看起来就十分超自然的黑影。

唯一那个剩下的那个守卫不是试图挑战他的,而恰是曾见过他在战场上撕碎敌人的旧部。

英格玛记得他蓝色的眼睛,这个守卫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眼里跃动着恐惧,但在英格玛的前线上,他最终还是成长为了一个优秀的战士。

眼下这个优秀战士的品格显现出来,他对曾经长官的忠诚超越了本能的恐惧。

“骑士大人……”

“如果你还记得我是谁的,现在就该让开了。”

“大人……您一定是被仇恨冲昏了头,‘那种力量’控制了您,您进去会有危险的,路德骑士在里面。”

路德骑士……

钢铁的头盔中的传来一声轻笑,英格玛果然失去了部分理智,他很少那么笑,事实上,守卫根本就没见他笑过。

“你在跟我开玩笑么……士兵。”

“我知道您对战胜那个竞技骑士很有把握,但大人,您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妙。”

没有那把剑的话我的情况会更不妙的……英格玛想到。

“谢谢你的关照,但还是让开。”

守卫看自己说不动他,把底牌亮了出来。

“霍布斯大人也在里面。”

“哈、术士。”

英格玛说完,地牢的墙壁上有半虚半实的东西隐隐绰绰地运动。

那些黑影发出隐隐的笑声,似乎是在嘲笑弱小的法术,彰显自己的伟大存在。

事实就是这样。

英格玛之所以驯顺地由他们的作为,完全是因为他认为那是领主本人的意见,他不会对他的领主表现出一丝不忠。

但现在,他知道领主本人的意见了,耳提面命的那种,所以到了解决和他们之间小麻烦的时候了。

曾为旧部的守卫看这下彻底没了阻止他昔日长官的理由,他忿忿地锤了一下身手的监牢铁门——没错,这地方是铁铸的囚笼,造价不菲。

“如果您一定要去。”

守卫解下挂在腰上的剑带,把自己的长剑连鞘带剑都塞给英格玛。

“你这是……”

英格玛接过守卫的剑,守卫的剑是佣兵剑,由铁匠铺打制的制式剑,配重并不和本人的身高臂力相配,因此剑柄底部有一个造型朴素、甚至带点坑洼的小铁球,那是守卫自己加的配重。

经验丰富的铁匠和剑士能从一把剑的配重想象出持剑人的身高和体型,甚至有什么习惯性战绩或小动作。

这东西跟一张写着名字的身份证明无异。

英格玛把剑递了回去。

守卫低下了头,似乎是失落自己一点用处也排不上。

英格玛拍了拍他的剑。

“我感谢你所做的一切……这是把好剑,士兵,很合你。”

英格玛只一眼,就还看到剑柄握柄的地方被缠了细细的皮革绑带,捆绑的力度不紧,手法也不专业,一个专业的士兵能冒着可能滑脱的风险还用这样的绑带,只能说绑带出自一个和他亲近力道却不大的人。

“快回家吧。”

“就当是命令。”

士兵抬头仰视了一眼自己曾经的长官,后者的声音似乎都柔和了不少,视野缝中跃动着的复仇的绿色火焰似乎也消退了几分。

“是,骑士!”

守卫攥紧了自己手中的剑。

然后,一个守卫把地牢的大门为一个曾经的囚犯打开了。

多荒唐的一幕啊,英格玛想,他简直又要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