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墙只能挡住风，却挡不住四处流传的流言。
厨房里，一群厨娘正在对着窑炉里正在不断膨胀的面包窃窃私语。
“听说骑士先生没被处死？”
“之前那个马夫也是……自从领主大人施展巫术之后她似乎不杀人了，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我可看不出来这好在哪里，马夫还被带回地牢里了，可那个大块头可还是在领主大人的屋子里呆着呢，我听家务佣人那边说，她们都不敢随便进领主大人的屋子里了。”
“要是我我也不敢进去，听说他之前徒手扼死了一个手下的士兵。”
“徒手扼死士兵？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传闻了，我听说在那之后他还一个人让厄运沼边境的一个村庄消失了。”
“那不是莉娅小姐的命令吗？”
“领主大人会让他一个人去做这种事情吗？很明显，那是个弑杀成性的血腥家伙，真不知道领主大人在想什么？”
“咳……”
在厨娘们私语的时候，其中一个名叫维娜的厨娘清了清嗓子。
“面包果然膨胀起来了。”
她看着面包的目光专注，像是实验员注视着被观测的实验体一样，仿佛窑炉不是什么做饭的地方，而是无菌箱。
“维娜……哈哈哈，你真的是。”
一个胖胖的厨娘用手肘出戳了戳名叫维娜的瘦削厨娘，她和她们都一样，一样穿着粗布的裙子，系着满是面粉的裙子，手肘上套着衬布。
“维娜心里只有面包。”
“不过维娜啊……面包无缘无故大了的两倍，怎么想都不是正常现象，你真的要吃吗？”
“说不定是……巫术！”
“嘘，我们不是说好了，再也不在厨房里讨论这个了吗？”
巫术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可怕的东西，在多灾多难的飓风领尤甚。
传说巫术是术士和女巫们的眼睛，普通人一旦沾染，就会唤醒他们注视施法物体的眼睛，而他们偏偏非常讨厌普通人，不计其数的童话故事都在讲述同样的故事：
一个毛手毛脚有些无知的少男/少女不小心间碰到了有巫术的物体，唤醒巫术的使用者，经过智慧勇敢的躲藏或者是对抗，主人公最终得以逃脱那些善于妒恨的巫师们的魔爪。
可这类故事会有好结局，现实生活不一定会，所以对于普通人来说，远离巫术越远越好。
“维娜，要我说，咱们一开始就不应该做这个实验……”
“不，要做。”
维娜看着好像是被魔法变大的比司铎面包看着更漂亮柔软的面包，思绪似乎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雪月，她小女儿看着她的眼睛，虚弱地求她。
“母亲，我好饿，什么都行，只要能让凯瑟琳塞进嘴里就行……求您了。”
维娜看着溺水者肚皮或是蘑菇一样生长膨大的面包，眼角一阵湿润。
她的凯瑟琳，她可怜的凯瑟琳，如果这样的魔法早一点发生，她会不会就能留在这个世间？
维娜不顾烤的金黄的面包尚未散去的余温，用粗糙的常年做工的手抱起它，像是怀抱着小凯瑟琳一样，在一众厨娘惊讶的目光中，跑出了厨房。
“维娜，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找领主大人，我要向她问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维娜虽然人看着瘦弱，颧骨明显，可她的声音低沉，简直不像是厨娘而是严苛的家庭教师或是圣职者。
“你可不要干傻事啊！！！维娜！！领主她。”
维娜没有顾及那些劝阻她的话，顾自抱着面包，通过一层的连廊前往了城堡的另一端。
风暴拍打在石墙上，偶有有些从城堡用以防御的视线孔中漏进来，发出呜呜地泣诉声，也像是教堂的宏伟诗歌。
维娜一定要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哪怕是人人忌惮的巫术，她也不会惧怕！！
另一边，在城堡的书房里，烟尘四起。
江藜正对着沉重的有着腐朽味道的典籍们皱眉头，用手在鼻尖扇了扇几乎遮挡视线的灰。
很显然，莉娅没有阅读的习惯，要么在这儿被灰呛得的咳嗽的就不会是她了。
“咳咳……咳……”
江藜把所有的书都从书架上搬了出来，大部分的书籍都是厚重而庞大，很显然，在设计之初它们就干脆没考虑过一个小个子的女孩应该如何翻阅这些有她上身一半大的庞然大物。
江藜费力地把那些硬壳儿典装的大部头们码好，手指点着数了，九本。
虽然领主大人的藏书并不算丰富，但看名字每一本都有存在在那里的必要。
江藜逐一排查。
“第一本，家谱学……？”
家谱学总是领主们最先掌握的知识，上面记录着大陆上全部家族的源流，他们的纹章、历史、格言、地理分布——最重要的，他们的地理派系。
家谱学为了服务领主去认识终那些归要和自己打交道的或敌或友的其它领主，要么就是为联姻和结盟做准备。
江藜摇了摇头，她努力回忆过，莉娅脑海中关于这本书的知识并不多，她是一个实际的人，只草草记住几个可能和飓风领有关系的家族。
算了，现学现用吧，她现在还不着急成为这个大路上最纵横捭阖的外交家。
江藜接着看：
“……《巫术气象及其成因》，这个还有点用，《拉尼兹与幼子》，这个看着像是童话故事啊，怎么能写这么厚一本，这个，《帝国律法通典》，嗯？？”
江藜看着那本帝国律法，发现它是这几本书里最薄的，像是一小本画册。
很好，最有用的东西看着最薄，这很符合她对这个落后世界的刻板印象。
再然后，江藜看到了那本《东大陆领主的八种技能》。
这是一本好书。
也是她眼下最需要的书，如果要统御如此大的一片领土，光凭着她那充满魔力的美食系统肯定是不够的。
而在内外交困的环境中，她得，也不得不成为一个优秀的领主。
而这本书能告诉她，她应该怎么做。
根据江藜前世的记忆，在选修课上听过一耳朵骑士七艺——也就是骑马、投枪、击剑、打猎、游泳、吟诗、弈棋。
而在这片有着神奇力量的土地中，骑士所应该学习的技艺中也多了一项，巫术防御。
打猎更是换成了更具有现实意义的律典学习。
江藜随手翻了翻那本书，和她之前看过的那些影视剧作品中表现中的大差不差——骑士教育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武夫教育，书上说孩子从十多岁开始，就从去到更高一级的领主家中充当侍从，学习骑士七艺，在学成之后，也自然地成为了他收到教育的领主手下的战力。
而在这种教育中也夹杂着对于人格的塑造：
对领主忠诚，对女士友好，对敌人凶狠，对朋友慷慨，如此，便是一个好的领主，或者说，骑士。
潘纳斯特家族曾经也是这种古老传统的践行者，只不过这种教育自然是和身为女孩的莉娅没有什么关系就是了。
即使老领主凯恩再怎么疼爱他的女儿，根植在他脑海中的传统也是不可撼动的。
熟悉的知识唤醒了江藜脑海中那部分属于莉娅的回忆。
她看到洒满阳光的城堡里，有好多充满朝气，跑来跑去地年轻男孩们。记忆太过真实，一个在书房打闹的，和莉娅一样一头红发的男孩以那种灵体的形态穿过江藜的身体，然后吐着舌头向她道歉，真实的触感让江藜感觉到一阵心悸。
技艺中，那些男孩们总是淘气，手脚灵敏，力气很大，常常气哭女仆或者惹怒管家，却总在训练骑士路德面前收敛起孩子气，像是准备好成为合格的大人。
他们是莉娅的哥哥们。
在她的哥哥们在城堡内外肆意地挥洒汗水，赛马、斗剑或者是挽弓射箭，像是春天的桦树一样拔个儿的时候，莉娅却只能在房间里听着故事和城堡内外的轶事缝纫，像是乔木阴影下娇嫩的花。
多么残忍的对比，尤其是在莉娅有那么多的哥哥却没有任何姐妹，母亲又早死，她甚至连无趣都无人可诉说的境遇下。
从莉娅的记忆里，江藜都能感受到那种生活的可怖，甚至能从莉娅木然的应答中品尝出一丝妒恨。
那妒恨来自某一天晚上。
莉娅偷偷走到训练场，想要试试射箭，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拉不开弓。
长弓很沉。
沉到能够击败一颗躁动的、好胜的心。
从那之后，莉娅就“莫名其妙”地总是撞见她的哥哥们换衣服——当然，那是她故意的。
男孩们为了避嫌遮着自己要带着汗水的身体时，莉娅从不抬起的目光中总会多一些可怕的思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莉娅会咬咬嘴角，对着那些比她还要慌乱不少的男孩们道歉，然后假装害羞地跑出去。
只有莉娅自己知道看到那一切时候的，嘴角攀升起的，堪称可怕的微笑。
她对白皙又结实的男性身体有着奇怪的迷恋，尤其是一双能拉开长弓的手臂。
她在夜晚梦到那些手臂，只不过是被紧紧束缚着的或是带着累累伤痕的。
不用解梦师或者任何精神分析学的基础江藜也能明白，莉娅对健壮坚实的男性有着超乎常人的痴迷——
同时，又有着汹涌的恨意。
原来这就是莉娅那些荒唐行为的来源……江藜想到，就在她思索的时候，门口慌忙闯进一个女人。
“领主大人！”
女人进来的瞬间江藜还以为是风暴摧毁了书房的门，下意识地把她的书抱在怀里捂好。
那女人用低沉的声音开口后，江藜的困惑和担忧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沉重。
“领主大人，我想知道，你对着这个面包施展了什么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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