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后,段师傅把孟林几个师兄弟叫到一起。
训话道:“你们虽然不是一家人但胜似一家人,老三(秦锐)这次主持工人力量活动,你们几个给我听好了,必须全力支持。”
说完后,段师傅第一个瞥的是孟林。
如果是以前,孟林肯定会苦笑,觉得师傅不信任自己,但现在,他只是微微一笑。
段师傅最后看的人是闻刚,他苦口婆心说:“闻刚,你这个脾气必须得改了,再不改容易惹麻烦。”
他虽然不满老四刚才的表现,但打心眼里疼爱老四,因为对方单纯,尤其讲义气(特指为秦锐两肋插刀),这一点难能可贵。
闻刚撇了撇嘴巴,反驳道:“师傅,我这个脾气怎么了,总比某些喜欢搞小动作的人好吧。”
至于他暗讽的谁。
很明显,是孟林。
但孟林没那么傻,不打自招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甚至指名道姓他也不一定认。
所以他脸上一片风轻云淡。
秦锐看了孟林一眼,更加肯定了之前的猜测——孟林变了。
以前的时候,孟林的心情全写在脸上,像师傅说几句,他说几句,孟林脸色都会变,可现在,他完全看不出来孟林心里想什么。
又想到刚才大会上孟林的发言,秦锐神色凝重,心里莫名地多了一丝危机感。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不断冒出来,告诉他,提醒他,孟林总有一天会超过自己的。
不!不可能!
秦锐用理智说服自己,心想:孟林怎么可能超过自己?!虽说对方心眼儿多,但心眼儿都用在不对的地方了,用师傅的话说,是不走正道。
所以孟林不会超过自己的。
这样一想,秦锐收回视线,看向段师傅,说:“刚子打小就这样,变是不可能变了,我平时会多看着点,师傅你放心。”
闻刚听到这话很得意,也很高兴,同时,他在大会上对秦锐产生的不满立马没了。
段师傅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好,老四从小就听你的话,有你看着他我放心,只是老三你这么多事情——”
忙不忙的过来?
闻刚赶在秦锐回答前对段师傅说:“师傅,我很听锐哥的话的,绝对不会给他添乱!你就放心吧。”
一旁孟林挑眉。
心想:刚才不算添乱?闻刚,你对你自己的定位真不清晰。
秦锐也想到了刚才的事,但考虑到对方处处为自己考虑和打算,于是压下了心底的情绪,对段师傅说:“师傅,我相信闻刚不会给我添乱的。”
段师傅欣慰地一笑。
他用手拍了拍秦锐的肩膀,赞赏道:“有你父亲的风范。”如果你父亲在的话,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后半句话他没说,因为怕秦锐伤心。
至于孟林会不会伤心,段师傅从头到尾都不在意、也不关心。
最后,段师傅让孟林留下来,他要重点交代几句。
“师傅。”孟林背着手喊了一句。
段师傅突然拉下脸来,严肃道:“孟林,收起你那些不入流的小伎俩,闻刚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还激他?我前几天以为你变老实了,知道踏踏实实干活了,没想到还是老样子!你们是师兄弟,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你作为师哥,得团结、照顾师弟!”
孟林气笑了。
先不说小伎俩入不入流,只是,他为什么要团结一个处处与他作对的人?
况且是闻刚先往他头上扣屎盆子的!说他嫉妒秦锐负责这个活动,说他没安好心,说他是为了得奖……师傅你这个时候怎么不说“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的话呢?
偏心都偏到太平洋去了!
而他只不过是小小的反驳了一下,就要遭到无情的批评!公理何在?!
孟林把目光望向窗外,梧桐叶掉了一片又一片。
不过话说回来,师傅偏心,秦锐偏心,但其他人不偏心,知道谁对谁错,知道谁讲道理谁不讲道理。
孟林不打算跟师傅费口舌争论谁对谁错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即便再怎么正确,但到了师傅那里,统统变成了不正确。
过了会儿,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段师傅对孟林这个表现很满意,人呐,就要本本分分的。
孟林走出房间,突然被一个人拽着领子到了楼梯口,他使劲儿摆脱对方的束缚,但都不行。
等看清楚对方是谁后,他脖子上爬满青筋,可见气得不轻。
孟林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闻刚,你搞什么鬼?”
闻刚松开领子,拍了拍手,像是要拍掉什么脏东西一样。
他提高声调说:“我搞什么鬼?明明是你搞什么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诡计,说了那么大堆建议,不就是为了让锐哥在大家伙面前没有面子吗?不就是为了拿一等奖吗?孟林,别以为你排老二就是老二了,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别耍滑头,不然的话——”
他哼了一声:“我揍你。”
说完,留给了孟林一个潇洒的背影。
孟林整理着自己的领子。
对于闻刚这种人,讲道理是没有用处的,最好的反击是让对方被自己最在意的人(秦锐)捅刀子。
正如方才大会上,秦锐不满闻刚的表现。
孟林脸上露出难以察觉的微笑。
“孟哥,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啊。”
说话的人是孟林《资本论》学习小组中的一员,赵三柱。
赵三柱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不太会写那个稿子,孟哥,你写东西好,所以,能不能帮帮我啊。”
孟林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他写东西好所以就得帮助别人?这是什么强盗逻辑?!再者,他打算靠这个稿子一鸣惊人,如果帮了别人,他如何一鸣惊人?
但想起师傅的偏见和闻刚的威胁,一瞬间,他改变了主意,他必须团结其他人。
于是立马换上一张笑脸:“好啊,没有问题。”
赵三柱高兴坏了,根本没察觉到孟林表情的变化,激动道:“孟哥,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帮忙的!”
孟林笑了笑,体贴地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尽管告诉我。”
赵三柱想了半天,才想出了两点,说的磕磕绊绊的,孟林听的很艰难,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甚至鼓励赵三柱多说一点,然后他来梳理。
赵三柱绞尽脑汁,又多说了几条,说到最后脑袋里实在没东西了,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孟林。
孟林没有马上说话。
因为他在方才听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工人的实践与理论存在严重的脱节。
实践是实践,理论是理论,各吹各的调,各唱各的曲。
这肯定是不行的。
等等!他何不利用这次机会来展示自己将理论与实践相融合的能力呢?
不不不!不仅要展现他自己将理论与实践相融合的能力,还要展现自己帮助别人将理论与实践相融合的能力。
显然,后者比前者需要更高的能力和水平。
赵三柱见孟林迟迟没说话,以为是自己表达的问题,刚想问一句哪句话需要改,就听见孟林说。
“我记下来。”
什么?
赵三柱一愣,接着,眼神里充满感激。
他本来觉得孟林能帮忙就已经很好了,没想到孟林如此重视和上心,竟然还要写下来,不由问道:“这样会不会耽误你时间?”
孟林摆了摆手:“我们都是一个车间的兄弟,不用这么客气,而且我还想请教你几个维修方面的问题。”
赵三柱是四车间修理机器的一把好手。
“没问题没问题!你尽管问!”赵三柱这时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写稿子我不行,但修理东西我在行。”
孟林笑着点了点头。
他把本子,笔准备好,又让赵三柱重述了一遍。
赵三柱连忙点头,他这次表达的更清楚也更顺畅了。
孟林边听边记,写到第三条的时候,他稍作停顿,提示赵三柱可以说一下在工作中取得的成绩。
在孟林的引导下,赵三柱说了很多工作上的事,孟林有侧重点地记录了下来。
看着本子上记录的东西,孟林脑子快速地分析:哪些理论可以插入?哪些工作事迹有用?以及如何突出赵三柱真的将理论和实践相融合?
不过他现在只是有一个大概的思路,没有到听完就能写的程度。
末了,孟林让赵三柱不要急,他思考思考再写。
赵三柱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说:“不急不急,一点不急,孟哥你慢慢想。”他现在心里感激得不得了,怎么可能催孟林?!
送走赵三柱,孟林拿笔在本子上重重地圈出了“融合”二字。
心想:到底怎么融合呢?
他虽然知道自己是怎么将理论与实践融合的,但对于赵三柱,他的思路就没有那么清晰和清楚了。
摆在孟林面前的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他不仅要学会给自己写,还要学会给别人写。
这绝对是需要好好思考,好好琢磨,好好研究的。
孟林合上本子。
联想到大前天、前天、昨天和今天的事,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只有把自己的水平提高、提高、再提高,才能有出头的机会。
想往高出走,往远处走,就必须学会忍耐和等待。
正如他在字典上所写到的那样——所求者大,必有所忍,所求者远,必有所待。
不过在提高理论之前,有一件事情需要做。
就是如何报今天被拽领子的仇。
孟林可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恰恰相反,他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
至于为啥不当场报,倒不是因为孟林有风度,而是因为他打不过闻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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