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呼哧、呼哧……”

夜浓星黑。男子沉哑的粗喘交织着女子间或的悠啼,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好像立体环绕音响般,从四面八方渗入人的皮肤和骨骼,将人暖暖地融化掉。

朦胧橙光,纱帐晃动,红烛摇曳。烛火照不到的暗处,一双明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闪烁着诡异的亢奋。

镜头拉近,那双眼睛的主人竟是个姿容绝美、气质脱俗的少女!

只不过此时的模样,倒像是不惹尘埃的仙子,不小心跌入了最秾艳的红尘中。

那双清纯眼底深处折射出的凶猛光芒,说如狼似虎也不为过。

“呃啊、呃……”

帐中的战况逐渐白热化。凌韵的呼吸起伏跟着加剧,白皙素净的小脸爬上红晕,心跳几乎要冒出嗓子眼。

不愧是她花十颗中品灵石搞来的幻影珠,这氛围的烘托,这光影这声音这温度,这层层递进渐入佳境的剧情,这高难度又唯美不显粗俗的姿势……

少女的急促呼吸与女人的娇媚叫声节奏重合。凌韵的神识仿若软化成云雾,飘飘然从帐纱上空俯看着交叠的人影。

“啊、啊、啊——”

来了来了——

现实中,床榻上双眸紧闭的少女额头洇出细汗,轻耸起眉头——

【凌韵!!!】

凌韵猛地睁开眼,从床上诈尸般弹坐起来:“什么?”

【凌犀!已经进院门了,还有1.5秒到达——】

凌韵在听到前两个字时,已经像点燃的爆竹一样从床上跳下来,先把幻影珠塞进被子深处,再是整理凌乱的衣袍与发型,然后运功压下心跳。

凌犀推开凌韵的房门。

徒弟端正地立在房间正中,闻声淡淡回首,衣裙雪白,面容素净,眉眼清冷,就连乌黑的头发丝都透着孤高与稳重。

看着宛如自己性转缩小版的徒弟,凌犀满意极了。

只是……

“什么味道?”

凌犀捕捉到空气中一丝不属于凌韵的气味,甜得刺鼻。

就像是艳俗的野蔷薇大大咧咧地入侵了雪梅林,破坏了那股天生清高的冷冽感,让人忍不住皱眉。

凌韵心中一惊,当即一挥袖开了窗散气,并与师尊解释:“是梦湘师姐前些日子下山,带回来的熏香。”

【噗,明明是你跟合欢宗那个女修买幻影珠时,死皮赖脸要人家送你的助兴香。梦湘师姐专业背锅。】

器灵对凌韵脸不红心不跳的信口开河颇为震惊。

【你等着吧,你这样下去迟早没朋友。】

凌犀果然沉默了一瞬,然后道:“以后少和丹素峰的人来往。”

……能不能不要乌鸦嘴啊喂。

凌韵在心中为自己好友名单中被迫打叉的名字默哀一秒,然后稳声回答:“是。”

凌犀有些探究地看着凌韵,却没看出什么来。

“境界可已巩固了?”

“多谢师尊关心,已经无碍了。”

凌韵现在就希望他赶紧问完赶紧走。临门一脚被打断的感觉,就像差点打出来的喷嚏被人捂回去,再乘以一百倍的不爽。所以她现在看着他就觉得怨念极了,这股怨念随着他赖着不走的每一秒笔直飙升,毕竟她还想着,如果他立刻马上消失,她立刻马上回去幻境中,说不定还能续上刚才的兴致。

可惜,先不说兴致续不续得上的问题,凌犀似乎也没打算走。

凌犀浅灰色的眸子在凌韵脸上盘旋了一下,缓缓移到她身后的床褥上。

被子……有些乱。凌韵除非生病,否则没有不到时辰就上床的习惯。

莫非生病了,却瞒着不愿叫他知道?

凌犀提步走去。

凌韵心险些跳出来,不动声色挡在凌犀与床之间,微不可查地有些紧绷:“师尊?”

凌犀淡淡垂眸看着她,脚下没停。

于是高冷平静的男人稳步走,白衣清绝的少女也一路退。

终于,凌韵膝弯碰到床沿,颇优雅地轻轻跌坐在床上。

男人神情冷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甚至稍微前倾压下,仰面看去十分迫人。

他的膝盖抵住她的。

他柔凉的衣袍落在她腿上,不重却不容忽视,就像是他不轻不重却不容忤逆地把她按定在这里。

凌韵放低呼吸,感觉整个人都浸泡在他冰冷的气息里,快要冻僵了。

不可能逃掉,也不敢逃。

凌韵眸光清冷地和那双浅薄如冰的眼睛对视,识府里则响起疯狂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发现什么了吗?】

大概是这咕叽咕叽的背景音太紧迫了,珞矶的声音也有些紧张。

【他要是真发现了,我就抢先一步把幻影珠塞胸衣里。】

凌韵已经打算好了,声音打着怂唧唧的哆嗦,且带着一股英勇就义的悲壮。

珞矶:……

【建议你不要。】珞矶语气讽刺,【这可是凌犀啊,他会把手伸进去搜的。】

【哦,那是我的福气呀。】

珞矶:?

这福气给你你还真敢要?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觊觎凌犀很多年。】

少女清冷的声音,用满不在意的语气,说着最流氓的话。

与此同时,识府中开始弥漫起一股甜腻的气味,正是刚才熏香的味道。

【我去,停停停!凌韵!不要在脑子里想这些!我还是个孩子!】

【我也控制不住我想什么呀。】

少女轻笑一声,蕴着轻浮。

与此同时,这位冰清玉洁的小仙女,面上一派肃穆,仰着头看着师尊,虽是羸弱服从的姿势,却自有一番不可亵渎的清贵气质。

如同山巅雪莲一般清傲纯白的少女,又能有什么真正污浊的秘密呢?无非是些无伤大雅的玩意……而且,这样清孤高洁的人物,又让人怎忍心强行违背她的意愿?

凌犀默默看了她好一会,倏然后撤开。

凌韵正在心中转圈圈暗喜逃过一劫,却见凌犀望着她,冷声道:“既然境界已经巩固,随我去参加结丹大典。”

凌韵:?

凌韵被凌犀玄气一卷,便和他肩并肩飞上天去,还傻傻地回头看他:“结丹大典?谁的?”

凌犀淡淡瞥她一眼,以一种平铺直叙却莫名嘲讽的语气回答:“三天前,你刚突破玄丹境。”

【噗,凌韵,你是不是傻?】

珞矶毫不留情在识府里笑话她。

【可是这也太突然了吧!我还以为我装作需要稳固境界,在房中窝个三五年,结丹大典的事就可以不了了之了……】

识府中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凌韵弱弱没了声。

她也知道不可能。

回元宗时隔万年,终于又出了个不足三千岁的玄丹境弟子,可谓扬眉吐气,恨不得昭告天下。

更何况她还是无情道尊唯一的徒弟。

道尊,赋予凝魂境修者的名号,世间只有一位。他便是这天下唯一的霸主,无人可匹敌,无人敢比肩。

……大概除了她。

凌韵,唯一有资格和凌犀并肩而立的人。不是因为她的实力,而是因着她的身份。

她从小被道尊带在身边,是无情道下一任掌门人,不仅气度超凡,而且天资卓绝,不亚于凌犀当年。

凌犀还年轻,足以在道尊的位置上稳坐至少十万年,而十万年后,没有人会怀疑,凌韵将成长为一方巨擎,接过道尊的权柄。

所以哪怕她方才结丹,而九洲四海的玄丹境真人虽不至于烂大街但也有三位数,却还是无人敢看轻她。

人们将她当做未来的帝皇,去仰望和崇敬,甚至忘记了在修士尤其是高阶修士里,她这个年龄——

【我还是个孩子啊!】凌韵在识府里哀叹,【为什么整天都要戴着面具出去营业,我好累。】

【偷偷看幻影珠的孩子?】

【你还不是看了?】

【?】

珞矶噎了一下——

【我是器灵!!!我看人类那个,等于你们看小猫小狗好么!这有什么问题!】

凌韵哼了声,没再搭理它。

它没有问题,是她有问题。

她斥重金买来的gc被打断,马不停蹄被拎出来站上神坛接受万人膜拜,仿佛一个生性浪荡的演员一秒入戏,演一个禁欲清冷的神仙。

她觉得这样下去她迟早要出问题,那种人体基础功能障碍的大问题。

但她却不知道除了继续演下去,有什么其他的路可以走。

毕竟,如果她不继续演,凌犀,可是会变得很可怕啊……

凌韵的思绪飘散,回到记忆里已经恍若隔世的两千年前。

她是一个失忆的穿越者。

她记得自己的时代,记得高楼马路、彩灯霓虹,记得人民币兑换美元的汇率,甚至能徒手绘出祖国地图的边境线形状。

她记得一切常识性的东西,却唯独不记得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亲人,有哪些朋友。

她就像一个遭受意外后失忆的人,只不过醒过来时不是在病床,而是在异世的产床。

嗯,她甚至记得这种行为叫“胎穿”,小说里看到过。

可是她为什么会穿越?为何选中她?整件事有没有什么目的?她有没有什么目的?

凌韵一概不知。

一个有常识但没过去的人,其实和真正一张白纸的婴儿也差别不大,凌韵索性就把自己当个孩子,无忧无虑地长大了。

不然也没别的办法,迷迷糊糊地活着总比死了好。

而且说实话,凌韵穿越的起点,完爆一众被挖灵根、被逐出师门、从地牢中醒来、从乱葬岗中醒来……的穿越者。

凌韵一出生,就成了弃婴,小小的婴孩彼时刚醒不久,对于过山车一般接连的命运转折,满心都是成年人的懵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嚎啕大哭,就被一个眉眼冷峻,帅得六亲不认的青年捡了。

凌韵酝酿到半截的哭腔戛然而止。实在是那男子太好看了,凌韵虽然没有记忆了,但她敢拍着小胸脯保证,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因为她虽然没有记忆了,但还是有常识的!

这人帅得就特么反常识!

更反常识的还在后面,凌韵对上帅哥的眼神,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告诉她,此时应该卖弄风骚,于是小小的女婴不自觉扬起唇角,准备露出一个充满心机纯真烂漫又美丽的笑,可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她的,嘴角,被一股反常识的力量——按住了!

天怒人怨的大帅哥冷冷瞧着她:“修我无情道,不可喜怒露于形。以后记住了。”

凌韵:!!!帅哥是在开玩笑吗!她还是个婴儿啊!

凌韵的悲惨生活从此拉开序幕。

两岁时,和正常孩子一样打碎东西,被罚禁闭。

六岁时,和正常孩子一样贪玩晚归,被罚禁闭。

十岁时,和正常孩子一样收藏爱情话本,被罚禁闭。

十四岁时,和正常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收到情书,被罚禁闭。

……也是十四岁这件事,给了当年尚且年轻的凌韵一股豪迈的勇气与错觉。

十七岁时,已经出落成远近闻名小仙女的凌韵,终于受到青春期荷尔蒙的挑唆,对朝夕相处的冰山大帅哥出手了。

那段时间,就连现在的凌韵想起来,都忍不住想要捂面尖叫,不明白当时自己为何那么没羞没臊、胆大包天。

她其实是做了一番简单规划的。

先是练剑时不经意的肢体接触。

再找借口在卧房、卧榻一类暧昧的地点,以及深夜等暧昧的时间,单独相处。

最后,等到时机成熟,偷开结界,放了一只垂涎她很久的银蛇妖进来。

一切都按照凌韵的计划进行。银蛇妖释放银毒,与此同时外敌入侵被凌犀察觉,出现在凌韵卧房,利落地处理掉银蛇妖,然后抱起凌韵。

她当时被药物影响,已经和银蛇没大区别,妖妖娆娆整个人往凌犀身上缠,衣衫k乱不堪,场景香y无边。

但意乱神迷的记忆,却清晰地刻下凌犀当时的眼神。

不是惊艳,不是隐忍,而是深刻的嫌恶与滔天的愤怒。

凌犀把她丢到寒潭七天七夜,不闻不问。

她从内火焚身,到眉眼结霜;从娇声连喘,到哭喊求饶;从拼命挣扎,到冻化僵硬;从情意热烈,到心如死灰。

七天后,药性一丝不剩,人也奄奄一息。

到最后两日,凌韵已经感知不到时间,甚至怀疑自己已经死了,或者下一秒就要死了。

她在被无尽拉长的时间里,在错乱崩坏的意识里,逐渐坚定了一个判断——凌犀被她惹毛了,想让她死。

机体器官相继失去知觉的痛苦、刺骨的寒冷、死亡的重压、对此番肆意行事的懊悔、对师尊的怨恨,在那段如同永恒的时间里,无休无止地反复折磨她。

那些情绪也如同烙印在灵魂里的伤疤,哪怕她活了下来,知晓凌犀并未打算杀死她,也不再能轻易抹去。

那以后,这样的信念深深刻进她的心魂:她必须听凌犀的话,做一个冷傲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不然会没命。

真相或许不是这样的。许久后凌韵回想起那一天,才意识到,凌犀大概只是罚她,给她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并未打算让她死。

但她克制不住,每次准备犯规时,心底里生出的那股灭顶的恐惧……这或许也在凌犀残酷的计划之中。

虽然历经两千年的相处,对于凌犀的畏惧已经被冲淡,师尊对于她来说更多的是庇护的港湾,而不是随时会落下的屠刀。但那股子不能违逆他的惯性依旧没变。

更何况,凌韵永远不会忘记他被她缠住时的眼神。那是彻底绝情的拒绝,让她顿时打消一切绮念,至死都不可能再对他生出一丝肖想。

哪怕她跟珞矶牛皮吹破天,也不过打打嘴炮而已,从来不是认真的。

而且她发现,彻底放弃后,和凌犀的相处反倒轻松又坦然。

凌犀大概本就没把这近乎破裂的经历放在心上,也大概是满意她的识趣,依旧严厉负责地教导她,并且随着时间推移,重新模糊起与她的界限。

他们会在落花中舞剑,会深夜论道,在千年的相处中,偶尔也有互相喂食、为对方整理衣冠的暧昧瞬间。

不一样的是,这些都是顺其自然发生的,没有凌韵的设计,也没有让她再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比如现在。凌韵被肩头的触感唤回神志,意识到师尊正扶住她的肩膀,准备降落。

再惊艳的美男子,朝夕相对两千年也是会习惯的。再亲密的动作,多了也一样淡然。所以凌韵没有丝毫心跳加速,而是好奇地往脚下望去。

【……救命啊。】

凌犀心跳这回真的开始加速了。

脚下挤挤挨挨的人头,令人头皮发麻。

凌韵本不是社恐,但自从每一次社交都变成彻头彻尾的营业,她就变成了社恐。

——毕竟谁会喜欢上班呢!

现在下面的人山人海,等于是在告诉她,今天的工作任务异常繁重,请做好加班掏空的打算。

就在凌韵内心哀叹的时候,凌犀仿若察觉她的异样,忽然停下。

凌韵一惊,收好情绪。

虽然她相信经过千年的修炼,她早就能做到一边漫无边际地走神,一边戴稳清冷无情的完美面具。

可是凌犀强大敏锐,更是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她没把握不被他看穿。

下一刻。

指间穿过凉玉般细腻坚韧的东西。

凌韵垂眸一看,差点吓得破功。

男人修长精美如同神玉雕塑的手指,从她指缝间穿出来,与她十指相扣。

凌韵惊愕地抬头,却只对上一双寒凉的浅眸,以及其中清晰映出的自己。那个影子面无表情,冰洁高贵,表情里没有体现一丁点内心的震惊。

很好。凌韵下意识地想。

从凌犀眼眸里确定自己没有失态,已经成为她千年来的习惯。

不过这一次她是想让凌犀感受到自己的一点惊讶的。

凌韵努力牵动了一下僵硬的面部肌肉,可惜效果不佳,只好配合歪头,终于成功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容颜尚稚嫩的清冷少女轻微一歪头,像是冰莲悄然展露柔嫩的植物触感,有种懵懂纯粹的勃勃生机。凌犀眼眸极为细微地柔和了一瞬,就像是另一朵冰莲对于同伴的回应,美得动人心弦。只可惜太快了,就连紧盯着他的凌韵也没能捕捉到。

凌犀稍微举了举紧牵她的那只手,语调一如既往地冷漠:“你的结丹大典,趁机向天下宣告你的身份。”

凌韵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

她的身份?借着结丹大典,宣告她无情道继承人的身份吗?

虽然所有人都已经默认她就是下一任道主,但说起来还差一个官宣。如今到了玄丹境,代表她已是九洲四海举足轻重的大能,确实是个合适的确立正式身份的时机。

……就只不过,手牵手是什么奇怪的仪式?

代表他要将无情道门全副信任地交到她手中?

凌韵不懂,凌韵也没敢问,因为好奇心属于不够稳重的表现。凌韵装作明白了的样子,淡定地握着那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并默念了几遍清心诀,告诉自己不要那么没出息,牵了个手就又对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动色心。

凌犀在她身旁,余光观察着她。

徒弟已经成长成为一个声色不露的合格无情道人,哪怕听闻期盼了两千年的喜讯,也能面无波澜。

如此甚好。

这样,他才能放心昭告天下——她是他的继承人,也将是他的道侣。

两千年过去,终于可以兑现对她的承诺,也算了却一桩他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