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的爆竹声自除夕那日就响个不停,门口孩子们的喧闹声一直到夜里才止住。偶尔空中炸响几个漂亮的烟火,便引得众人纷纷出屋子看,对着天上的花评评哪个最合心意。
“都说这‘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这屠苏酒我是没福气尝得到了,只尝尝大娘这酒就约莫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王大娘被这话逗得脸上的褶子都聚成了包子皮,直点着金莲合不拢嘴:“我记得大郎也不曾买蜜糖回来,莫不是你嘴馋了自个儿出门买来偷偷吃了?怎的嘴恁的甜。”
金莲俏皮地眨眨眼:“大娘这可就冤枉我了。就是甜也该是我娘怀我的时候吃多了糖,才叫我天生就爱说甜言蜜语啊。”
“哟,你这孩子真是……”王大娘戳了戳她的额头,“赶明儿啊你也不用在家做什么针线了,只管往那荷塘旁边一蹲,保管那水里的鱼都吧嗒吧嗒地往上跳,叫你哄上岸来。”
一时间三人都笑。武大郎一仰头喝干了碗里的酒,抹了把嘴:“这念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识文断字不说,还随口就能念出几句诗,我就只能尝出个好来。妹子可惜不是个男儿,不然去考个状元秀才什么的也不难。”
“大哥这话可真是抬举我了。不过是儿时家里隔壁秀才念书时的两句散话传到了我耳朵里罢了。”金莲从盘子里捡了个枣糕吃着,“大哥若想听,我也每日念两句给大哥听可好?”
武大郎听了连酒都呛到了嗓子里,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通红着脸连连摆手:“得得得,妹子可饶了我罢。这之乎者也阿弥陀佛的,我听不了两句就开始头疼,倒不如去卖炊饼省劲。”
“那大哥要是考状元可考不得了!”
屋子里炭火烧得正旺,映得人身上暖融融的,烛火的灯芯爆了又爆,融入了热闹的笑声之中。许是嫦娥打翻了墨,染得夜色愈发的深了。王大娘年纪大了熬不得夜,又吃了几碗酒有了醉意,便早早的告辞回去睡下了。
金莲送了王大娘家去,帮她安置了后。她回来后武大郎仍坐于桌前,正扔了个熟花生往嘴里嚼,又见壶里的酒快空了,就要拿了要再去烫一壶。
“妹子不必麻烦了,只从那坛子里倒一壶来就是了。”
武大郎也染上了几分醉意:“这大过年的,该多歇歇才是。”
“这可不好。这屋里虽暖,可天却是冷的,再配冷酒吃下去,冷着肠胃就不好了。不如温得热热的,我也陪大哥吃几盏,发散了也好安睡。”
金莲说着,将灶上还烫的热水倒进罐里,把酒壶放了进去。趁着温热的功夫又坐回了桌前,却见武大郎眉头微拧,面有愁容,正捻着个毛豆,不知在沉思什么。
“大哥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让妹妹听听。”
金莲似是打断了他的思绪,武大郎闻声抬起头来,叹了一声:“也不知我那兄弟怎么样了。”
金莲这才知道他是想起武二来了。也是,这兄弟二人自小相依为命,平日也就罢了,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难免不会想起自己的亲人。
思及此,金莲也是暗暗伤感,不由得念起上辈子的亲人来,勾起了一番愁肠。只是与武大郎不同,她这番愁肠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她不动声色地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温声道:“大哥且宽心。我虽没见过武二哥,可听大哥多次说起,拾掇箱子时又见那旧衣物,便知道武二哥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身子健硕,断不会叫人欺负了去,更无论什么四病八灾的,定也是离得十万里远。”
“武二哥原是因伤了人才不得不出去避一阵子风头。如今已快两年了,当初那伤了的人都搬离清河县了,想来武二哥在外面听说了消息,定要赶着回来团聚了,指不定大哥今年便能见到了呢。”
虽然我也并不是很想他回来。
金莲还未忘记他把原主砍头了的“功绩”,决心无论外面怎么说闲话,她也得在武二回来之前给自己找个婆家,好远离这位煞星,最好再不见面。
武大郎显然不知金莲的想法,只是觉得心中好受了不少,脸上也露出笑来:“妹子说的是。我那兄弟虽和我一样是个粗人,但却有把子力气,从小舞刀弄枪的很是惯手,三五个人轻易近不得身,在外头纵然苦些,可这太平日子总有活路,倒是我白担心了。”
“正是这个理儿。”
金莲约莫时间差不多了,便去罐子中将烫好的酒取来,亲自给武大郎倒上一碗:“我想武二哥在外头定也挂心着大哥,日夜盼着快快回来。所以大哥只管照看好自己的日子,让二哥回来之时见到一个好好的哥哥,便是最好的团圆了。”
武大郎听了这话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本来好好的日子,是我多喝了两碗酒胡说的,倒叫妹子安慰起我来,也真是糊涂了。”
“大哥何必为了这点子事上心?”
金莲也给自己倒了一碗,端起来敬道:“大哥救了我的命,又肯在家养我这么个到了年纪的闲人,便是亲妹子也不过如此了。这等大恩我无以为报,只能今儿敬大哥一碗,聊表心意了。”
哪知武大郎听了认真道:“妹子这是说哪里话。若不是妹子,这家里也没如今这番光景,只剩我一个孤零零的也没什么趣儿。如今可好,家里不光热闹了,平日还劳妹子帮了我这许多忙,该是我谢谢妹子才对。往后咱们便如亲兄妹,这话可休要再提了。”
金莲只觉眼眶发热,心下动容。她也是个爽快人,遂不再纠结于此,只双手捧起碗来:“好。大哥,我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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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这个年,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武大郎只在家歇了两天,初三便又挑着担子上街卖炊饼去了。金莲帮他做了饼,送他出了门,便依旧在家浆洗缝补,打些络子让武大郎顺便拿出去卖,平日里有什么需要的也多让武大郎捎回来,以免出去因这张脸惹出什么枝节来。
“我说你啊,花儿一样的年纪,老窝在家里算怎么回事?”
便是在这小小的县城之中,元夕的花灯依旧照得街市如同白昼。小儿女们纷纷三两结伴,提着各样的灯嬉笑着去赶那县城中央扎的大灯山。与武大郎家隔着一条街的桑元与金莲年纪相仿,关系很是亲厚,时常来金莲家切磋针线,今日特意约了她出来:“平日也就罢了,今日可是一年一度的佳节,若是错过了,今年便再无这样松快的日子了。”
古代对女子的礼法之严金莲前世便有所耳闻,来了之后更是深有所感,也唯有这样的日子才能稍稍放下些规矩礼数,出来也不必忌讳些什么。
她前世今生都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哪有不爱玩的,自穿过来后憋了那么久早就想出来透透气,想着今日定然街上都是鲜艳娇媚的女子,她这张脸当不那么引人注意,便没有拒绝桑元的邀请。
果然,金莲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提着手中刚买的莲花灯,抿嘴一笑:“那我回头多教你打几个大络子的花样,权当谢礼了。”
桑元望着她,见她只是这样一笑,姣好的面容便如手中原本含苞待放的莲花一样,缓缓地舒展花瓣,盛放开来,清丽脱俗却不妖媚,不由得一时看呆了。
金莲见桑元只顾呆呆地盯着自己,歪歪头,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桑元,你怎么了?”
桑元这才回过神来,眨眨眼,掩饰般的抹了下眼角:“无事,只是忽的想起了家里的一些杂事。”
既是人家的家事,金莲就不便多问了。两人一路瞧着摊位上的花灯玩意儿,不多时却见人流慢了下来,好似在前方堵了似的。
金莲微踮起脚尖去看,见不远处似有人头四处攒动,不由猜测:“好像是出了什么乱子。”
桑元闻言有些怕:“乱子?这元夕佳节,别是有贼人摸进来了吧。”
虽是太平日子,可街头巷尾之间亦有贼匪的传闻,武大郎也曾回家说今儿谁家的财货被截了,明儿哪个山头又有了山大王,故而桑元所猜有贼人趁着佳节守卫松懈之时进来也并非无道理。
金莲观察了半盏茶的功夫,觉得不像:“若是真是贼人摸进来,早就慌乱不堪了,怎会还堵在这?且我瞧着现在人又开始往前走了,想来骚乱平息了,应当是有什么小贼出没,使人丢了些钱财在查找吧。”
“原是如此。”桑元松了口气,“无事就好。”
人群重新流动起来。人这么一堆难免多了,再动起来时金莲只觉得左边被人推了一下,险些没站稳,扶着桑元往前迈了两步才定住了身形。
“姐姐,咱们往旁边靠靠吧。”
桑元小心扯了扯金莲的衣袖,同她往街旁渐渐靠了过去,想暂避这人流,然而还未等迈几步,就见前方几步远的岔路口忽的冲出几个家仆模样的人,左右看了看,竟直直地向金莲两人处大步走来。
“就是她!”
金莲见那几人忽的指向自己,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暗生不祥预感,果然下一刻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素不相识的家仆三两下拨开人群,来到自己面前,像怕自己跑了似的半围了起来。为首之人额上扎了个红绸子,一把从她后侧腰间扯下什么东西来,怼到她眼前:“你这个贼,人赃并获,还有何话说?”
金莲:???
作者有话要说:金莲:谢邀,人在街上逛,锅从天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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