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暗室欺心-2

魏思祐正要开口。

“咣!”

一阵砸门声响,窗外楼下碰碰声不绝。

魏思祐打个激灵,满耳朵只能听到自己隆隆心跳。

她慌不择路,一矮身子爬下床去,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好像是从孟观江胳膊底下钻出来的。

魏思祐指指外头,“你大老婆来砸场子了?”

孟观江眉毛一高一低,“那你作为我的爱妾,叫我‘纳妾必死散人’,什么意思?”

言罢肩背轻抖,黑衫如蛇皮般爬回他身上,孟观江低头一拽衣襟,“要不是我大老婆,等会——”

魏思祐被孟观江看了一眼,那一眼着实意味深长。——魏思祐半边骨头都没了,胳膊成了条裹满肉汤的熟皮袋。

孟观江屈肘搭住窗榄,半头黑发挽在耳后,半头黑发顺肩垂落。

这人真是从眼角好看到了发梢,刚才还被她蹭乱的长发,只这么一撩,即可恢复平滑流丽,浑如一匹绸缎。

孟观江朝下看了一眼,“好呀,这还敢来?”

魏思祐道,“怎么,白无常来抓散人了?”

孟观江一手扶住窗框,四指漫不经心地敲打,故意挡住自己半张脸,只露出一只笑意盈盈的弯眼睛,瞧她。

“这个嘛——”

楼下砸门声忽止,暴起一声又尖又急的喊声:“姐姐!姐姐!!”

魏思祐听出是小乞儿的声音,赶紧挤到窗边。

一只污垢斑驳的小手高举钱袋,钱袋大着肚子,沉甸甸地。

小乞儿上蹿下跳,那钱袋随之上下摇晃,丁零当啷乱响。

魏思祐道:“你等等啊,我这就下楼给你开门。”

孟观江侧着身子,左臂卡在魏思祐腰后,左手抓紧窗沿,“跑什么啊。”

魏思祐道:“那小孩才多大,你等会不许凶他啊。”

孟观江撇撇嘴,松开手,“我管谁大谁小?你需知道我亲他疏,得向着我。”

魏思祐胡乱摸了摸自己,发觉左耳耳夹掉了,也顾不上找,赶紧把右耳耳夹也取下来。

其实小乞儿未必注意得到,但她自己却像做了小小的、得意的亏心事,又想宣告天下,又怕被别人戳破。

孟观江看她手足无措地样子,懒洋洋摊开只手,接过耳夹,在手里抛了抛,一抬下巴,“你以后别戴了,这么尖,扎着肉是玩的吗。”

魏思祐下楼,一打开前门,白晃晃的日光兜头兜脸泼来。

她是聊斋里的书生,和狐狸精互诉衷肠,然后,天亮了,什么都没来得及。

“姐姐,你丢了钱袋子,知不知道?我一路打问,江边一个卖鱼的小细芽说,你是那恶杀才的老婆,姐姐,这可不行,那恶杀才——”

身后脚步声起,魏思祐正要拦门,阻挡孟观江,没成想肩头一沉,孟观江的下巴结结实实磕在自己肩上。

孟观江双手后背,上身前躬,把半拉身子都压给魏思祐。

他慢条斯理地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不懂?”

小乞儿大急,把一双破麻鞋在地上乱剁乱踩,“姐姐!姐姐!”

孟观江一歪头,黑发凉丝丝地在她脸侧一荡,“喊什么喊什么?也就你姐夫今儿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魏思祐没看他怎么动作,只见黑影一撩,那钱袋就落进孟观江手中。

孟观江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绳带,钱袋犹自震震。

孟观江一撇手,又将钱袋丢了回去,“你姐是菩萨,今儿算你上香来了,这银子给你,去吃顿斋饭吧,你姐夫请的。”

小乞儿没想到,孟观江能在片刻间将钱袋调个来回,一时不妨,被砸到小肚子。

他是惯来被丢铜板馒头的,手臂一转就抓住了,瞪大眼,“姐姐!他给你下迷药了?”

魏思祐窘笑道:“这个嘛,呃,你长大会懂的。”

小乞儿插|手入怀,取出只缺了小半的烤饼,只见饼皮焦黄微酥,嵌着黑黑白白的芝麻,豁口处白|白|软|软,还微微地冒着热气。

小乞儿道:“姐姐,隔壁街上有家死了人,死得奇。对面茶铺的食客都去看,我顺手给你取来了这个,你快和我走。咱们不吃坏人的饭菜!有毒!”

孟观江嗤地笑出来,“你姐夫坏不坏,总归你姐姐喜欢,碍着你什么事了?你姐姐偏喜欢我,看到不坏的,又想我,又见不到我,急得天天哭,你就高兴了?”

魏思祐听不下去,屈肘去捣孟观江小腹。

孟观江一拧身子,顺势长手夺过烤饼,“不错呀,你虽然一时落魄,却很懂礼貌,知道给喜钱。挺好,挺好。”

小乞儿原地跳起老高,双手向那烤饼直直伸去,被孟观江逗得脚不沾地。

魏思祐怕小乞儿急了朝孟观江吐口水,轻轻在孟观江手背拍了一下,“别闹。”

孟观江无辜地眨眨眼,“好吧。”将烤饼还了小乞儿。

魏思祐正要就“饮食安全须知与法治文明建设”发表一番高论,忽听小乞儿问道:“姐姐,你丢了钱袋,剩下碎银子够回来一趟么?挨饿没有呀?”

魏思祐道:“没挨饿,”她看看孟观江,“你姐······姐夫能用身|子赚钱。”

孟观江听到魏思祐说“姐夫”,桃花眼一弯,成了细细月牙,长睫交接,笑了好久才回过味来,羞恼在浓喜中一荡,早找不到了。

孟观江大言不惭道:“是!”

小乞儿“啊”了一声,低头看看怀中钱袋,“这银子,也是你用身子·······”

魏思祐一闭眼:“你长大就懂了!”

小乞儿嘴角直往下撇,牙花子都露出来了,“这么脏的男人,姐姐你也要?”

魏思祐胡言乱语道:“你不要想歪,是、是哭出来的。”

她硬着头皮往下编:“怎么能哭出这么多银子呢,因为——他——哭丧。就,这人吧,哭丧哭可好了,真情实感,有时候自家人都哭哑了,他能哭啊,从城北号到城南,一声都不带歇的。所以大家都乐意请他。”

小乞儿将信将疑,“那隔壁新死了一家······”

孟观江故意道:“为难你姐夫了,你姐夫哭不来这家。”

魏思祐暗道不好,你再拆台我这谎可圆不上了:“对对,所以这就带他去哭,你、你今晚自己找家店住下,行吗?”她有点担心此地治安,“想吃什么就去买,知道吗?别捡着吃,千万别捡着吃。”

魏思祐磨破嘴皮子才把小乞儿送走,一脚踏在门槛上,撑住膝盖喘了好一阵粗气。

简直比答辩还累。

气还没喘匀,一道人影不缓不急地游向脚下。

时是黄昏,土街上黑影交错,来尔复往。但魏思祐觉得,这个黑影,就是来找自己的。

一抬头,金南迎面走来,黑发玉簪,灰袍银靴,浑身仆仆风尘,五官依旧,脸上却少了些灼目气度。

金南看到她,抬了抬眉毛,似乎有些疑惑,“你也在?”

魏思祐还没开口,孟观江从身后闪了出来,“金南,你带了酒来?”

魏思祐这才注意到,金南左手托了只黑黝黝、圆乎乎的小酒坛。

金南一举酒坛,凉凉道:“嗯。恭贺你的好事。”

孟观江哈哈一笑,接过酒坛,“光有酒不行,你再去街尾买二两红豆糕。”

金南头不动,眼珠稍微朝魏思祐晃了晃,“你要吃?”

孟观江反手,在魏思祐脑袋上薅了两把。

魏思祐不敢和金南对视,顺势低了低头,从嗓子里“嗯”了一声。

孟观江语气很急很快:“去就得了,啊对,跟师傅说,多撒玫瑰丝子。”

金南扯了扯嘴角,良久,道:“难得见你这么高兴。”

魏思祐脸一红,不知怎么,也高兴起来。

金南目光流转,面上阴晴不定,把酒坛轻轻掷给孟观江,转身走了两步,忽然一跺脚,甩手反过身来,一手指头差点没把孟观江的鼻子戳断。

金南破口大骂:“我真|是|操|了,你这二十年真没白活——”

魏思祐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孟观江脸色变了变,劈手抓住金南腕子,将他拽进屋来。

金南被门槛绊得一个趔趄,口中怒骂不绝:“不愧是人堆里长大的,你他娘,畜生做不出的事,人做得出,你就做得出!”

魏思祐第一次听到这么新奇的骂人话,连她也自愧弗如了,立觉跟珍宝一样,唯恐与旁人共享,飞快拉上门。

孟观江腕子一翻,将酒坛稳稳当当平推到桌上,无声无息。

孟观江道:“闭嘴。”

金南冷笑:“我闭嘴,我闭什么嘴?”

孟观江面色岿然,但魏思祐看到他一边嘴角呲了呲,银牙紧咬。

金南猛拍桌面,惊得酒坛原地转了个咕噜,滴溜溜一晃,再重重砸回去。

孟观江道:“我让叔父回去打断你胳膊。”

金南道:“你他娘就这点本事了吧?装可怜,从两岁装到二十岁,坏事都是你一人干的,坏名声都是别人的,你反正不容易!日|怪!我杀人我放火,我他娘光明磊落,你——”

孟观江一手摁住酒坛,一双眼盯紧手下红彤彤的坛封,“我怎样?你又怎样?你光明磊落,你们都光明磊落,你们将我拽下水去,好光明磊落!”

金南道:“我|操!五岁的事你就说到死吧!你好可怜,你受了欺负,那最后怎么连还刚刚说话的六弟都被我爹勒令自省整整一日?!你爹去得早,我爹偏疼你,这没什么。可是后来二哥去茶楼听说书,怎么就丢了钱袋,被人绑住,吊了一夜?三哥上岸解馋,怎么就酒醉不醒,被人灌下热汤,吐了半月的血?还有——”

孟观江冷冷道:“还有你,刚没了心头鳞,气血两亏,正该被抓去剥皮炼油,怎么好端端站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

作者有话要说:金南:我杀人归我杀人,光明磊落,你事都办完了,还骗小姑娘感情,可太缺德了。

孟观江:闭嘴.pg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