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稍微适应昏暗环境后,魏思祐勉强看清屋内陈设。
桌椅齐全,正中设有一张古色古香的屏风,乍看古朴大气,仔细一瞧,却是边边角角都有残缺。
屏风绣布更是被从中斜斜撕开,原本精美细致的鸳鸯和鸣图只剩半拉,空留下左上侧摇尾昂首的雌鸯,却不见了右下侧展翅相随的雄鸳。
李氏正站在屏风后,一颗脑袋从破损处探出来,对着二人,一张嘴又是嘿嘿冷笑。
她朝这边招手,“不是要请我吗?让李信来呀。”
孟观江对魏思祐道:“你在这儿站好,千万别碰这女的。”
说完提匕在手,只见雪光乍亮,手起刀落,咕咚一声,已经将李氏伸出的左手齐腕剁下。
李氏身形胖大,皮肤却干枯,那肥硕的断手落地一滚,忽然长出一层极细的黑绒。黑绒长得极快,呼吸间已将断手裹成了个黑绒团子。
团子涨大为球。不动了。
魏思祐伸长脖子正要看,忽然小肚子一紧,被孟观江用肘子顶着,倒退了几步。
“噗嗤。”
团子发出细微的破裂声,一点细白冒出来,黑绒随之脱落,飘飘忽忽散在四周,鼓鼓胀胀的团子像漏气气球,就此干瘪萎蔫。
细白之物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爬满散落的黑绒,咕嘟嘟直往外涌,一层层,一叠叠,仿佛喷泉细沫。
魏思祐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麻。
都是蛆。
白蛆黏糊糊地蠕动,先是散做小团,很快铺平一片,向四周流窜。
孟观江道:“千万别碰到尸蛆!”
魏思祐当然知道千万别碰这玩意,可是她不太知道怎么让这玩意尽量别碰自己。
孟观江伸腿勾到一旁的板凳,凌空转过凳面,将板凳反踏在身前,看准蛆堆,跐推过去。
过处一阵碾肉声,板凳带着道由浅至深的污痕,狠撞屏风。
屏风吃不住力道,向前扑落,底座正打着李氏小腿腿骨。
腿骨咔嚓折断。
李氏居然不倒,反而前踏一步——不对,她的脚拖在身后,踏在地上的,是一根破肉而出的、血淋淋的断骨。
李氏原本就不高,折去半条小腿,更像身量未足的小孩,顶着颗肥硕头颅,格外丑怪。
两根断骨着地,到底难以站稳,李氏双手乱挥,左摇右晃地踉跄几步,碎骨头渣子剁满一地。
她这才摸到墙壁。勉强支住身子后,小心地又往前走了两步,似乎刚刚下地的孩童,高兴地嘻嘻笑起来。
一只大难不死的尸蛆闻到血味儿,爬上断骨,被断骨处新长出来的黑绒纠缠绞死,挣了一挣,蛆皮噗呲崩开,滚出浓腻白水。
孟观江眼疾手快,将火折子丢向半拉屏风绣布,那绣布遇火就着,“呼啦”照亮大半间屋子,像半轮太阳。
李氏面目一愣,忽然不笑了,呜呜啊啊地扑过去,一只手一只断臂,胡乱拍打越烧越旺的火势。
火舌燎上她的衣裙,她的发梢,很快裹住了她整个人。
亮堂堂地,像是她穿了一身明红水绸。
“别烧!别烧——!我娘给的陪嫁,别烧!”
魏思祐忽觉脸皮微紧,血肉崩到极致,仿佛被人用手抓住死死往两边扯。
这疼渐渐深入骨髓,整颗头都要被人硬生生掰开。
魏思祐疼得直冒冷汗,攥着孟观江手指,蹲下身去。
痛苦中,魏思祐依稀看到孟观江回身搂住自己,目光在火光中晃。
面上似乎被烧红的铁丝网往肉里勒,脑中似乎被塞满了团团蠕动的肉虫,魏思祐耳鸣嗡嗡,模糊地想: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跟这人跑了。
孟观江似乎说了什么,但是魏思佑只能听到身后婆子长一声短一声的惊呼。
“怎么烧起过火来了,这败家娘们,乖乖,幸亏你们在,看好了,这可赖不上老生——”
魏思佑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等魏思祐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第一个想法是:我的头,还在?
第二个想法是:我的脸,还好?
魏思祐躺在床上,差点把自己的脸没搓下层皮,反复确认五官不缺,六感都在后,长长吐出口气。
她将一只手探出窗外,在金灿灿的阳光中空抓了两把。
还是活着好啊,丑就丑点吧。
“醒了?”
听到孟观江的声音,魏思祐当机立断,一头栽进枕面,“别看我!”
孟观江微带笑意,“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魏思祐脑子一转,明白孟观江指的是自己屡屡调戏他,却不许他看自己。
魏思祐声音闷闷的,“那能一样吗?诶···诶我的衣服怎么换了!”
触手溜滑凉腻,魏思祐只在上辈子摸过——是弟弟的丝绸被套。
这料子非常昂贵,一张床单就够她再读四年本科了。
孟观江轻咳一声,“我光顾着盯你的脸了,不该看的没看。”
魏思祐急怒攻心,翻过身子,抄起枕头往孟观江身上砸,“谁让你看我的脸了!谁让你看了!”
孟观江由着她砸,一只手轻轻托住她胳膊,避免她摔下床去。
魏思祐忽然没意思起来,抱住枕头,又躺回去,将枕头盖住头脸,“不许你看!”
孟观江好脾气道:“行行,不看,不看。”
魏思祐嗫嚅一下,又觉得这岂不是一辈子不能见面,颇不吉利。
衣料淅索阵阵,紧接着床榻微陷。
魏思祐知道是孟观江坐在旁边,心口微微一紧,没想好做什么反应,索性把四肢伸得笔直,装死。
一只手探进被中,手指很凉,凉到极点,火一样在皮上烧。
手指很小心地搭住魏思祐腕子,微微往下一压。
魏思祐被枕头捂着,本就头脑发晕,如此更是气都上不来,一味胡思乱想:他想干嘛?
“急突奇盛,是阴虚内热之症,你肝火旺?”
魏思祐差点没吐出口血。
没想到她堂堂一个中医黑,第一次接触心仪对象亲密,居然是被号脉···
等等!什么心仪对象!孟观江?
俩人代沟比张家界峡谷还深,开玩笑调戏两句还行,实在走投无路了搭伙过日子也能接受。
但是作为专门办理离婚出轨争财产案件的民法学霸,怎么能喜欢一个封建的、落后的、男权社会的十八九岁小朋友?
虽然他长得不错,虽然低级趣味无罪,虽然还算得上有救命之恩。
可就算是喜欢,也该是落后文明代表孟观江,单方面喜欢高等文明代表魏依依。
她要是喜欢孟观江,那岂不是给马克思和人民丢大脸了吗?
魏思祐转念又一想,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自己跟马克思的关系无非是自己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自己。
退一万步讲,马老先生本人不也娶了万恶资本家的女儿燕妮么。
孟观江又道:“怎么脉搏越跳越快了?”
魏思祐抬脚,把孟观江的小臂从被子里蹬出去。
她咬牙道:“热的!”
孟观江没细究,“锅里炖着蹄髈,什么时候吃?”
魏思祐一把撩开被子,眼前一片白光,亮得她揉揉眼,还没揉清楚,又扯起被面遮挡口鼻,只露出一双眼。
她道:“什么蹄髈?”
孟观江掐着手腕慢慢转,“红烧蹄髈啊?你不是说,想吃吗?”
魏思祐过于操心黑印,都没顾得上饥饱,听孟观江提起,才觉腹中空空。
她吸了两口气,仿佛真闻到隐约的肉香,六感相通,一时间,牙齿都要被幻想中的糯筋黏住。
但她问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我的脸···”
孟观江道:“你先把饭吃了。”
魏思祐心头一跳,“我是不是好不了了?”
孟观江还是说:“你先把饭吃了。”
他转身出去,不一会就端来只红木托盘,一碗冒尖的米饭,一盘热腾腾、红澄澄的蹄髈,另陪一盘香油拌豆腐,缀了芫荽,白是白绿是绿。
这下也不用孟观江多话,魏思祐一骨碌起来,却因为躺得太久,打了个晃。
孟观江赶紧说:“我再给你拿个床几,你就在床上吃吧。”
魏思祐一愣,“可以吗?”
孟观江淡淡“嗯”一声。
说完,他真翻出床几搭稳,将饭菜一一布好。
魏思祐看到他手背极深的一道红痕。像雪地里斜伸的血梅。
孟观江注意到她的目光,“烫了一下。”
魏思祐很感动,“我都这么丑了,你还对我这么好。”
孟观江奇怪地看她一眼,“很丑吗?”
就在魏思祐感动得无以复加的时候,孟观江又说:“你以前也并没有特别好看啊?”
魏思祐瞠目结舌,“你说什么?”
魏思祐觉得,孟观江可以说原主没有接受现代教育,没有足够的阶|级|斗争精神,但是不能说原主“没有特别好看”。
毕竟原主真的,就是特别好看。
孟观江拆了块汁|油|饱|满的蹄髈皮儿,铺在魏思祐面前的米饭上。
红汁儿将微硬的米粒泡软了,一点点浸下去。
孟观江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把黑印去了,不过你要是天天为这个哭,我可架不住。”
魏思祐觉得这句话怪怪的,但是又说不清怪在哪里,心下郁闷,扒拉了两口饭,岔开话题,“对了,李氏···”
孟观江拿了筷子,低头拆蹄髈,“‘娇缠尸’是最为阴毒的巫蛊之术,多为含恨含妒的女子所用,一定害满七人,第七人一旦身死,施咒者魂飞魄散。”
魏思祐指指自己,“那我?”
孟观江又给她夹了一筷子滴着浓酱的糯筋,“所以她还剩了一缕残魂,只能被囚在屋中做鬼,永世不见天日。”
米饭吃饱酱汁,外皮儿都给泡软了,魏思祐吸溜两口,胃里一有东西,良心也好起来了,“太可怜了,这种问题能用银子解决吗?”
她上辈子搞民法的,手里过的案子无非离婚和诈骗,再不然就那点债务纠纷。
久而久之,已经算半个生意人了,每次隔壁刑法专业的师哥师姐为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吵生吵死的时候,魏依依同学头顶高悬七个大字:“有钱万事好商量”。
孟观江道:“不能,除非有人替她魂飞魄散。你连这种好人也当吗?”
魏思祐断然摇头,道:“我祝这姐以后被囚在书院的屋里,享尽美色少年,做个风流女鬼。”
作者有话要说:孟观江:我觉得没长鳞片的都差不多。
p,在脑洞里,思安程娇娘和阿娇都投胎现代,做新社会好青年了,快乐追星追剧追小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