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阴尸娇缠-2

“啊——!!!”

仿佛被人从深渊里拉了一把,魏思祐猛睁开眼,只见天光大亮,眼前依稀有个模糊人影。

刚才是梦?

魏思祐满脑子都是李氏,惊魂未定之际,下死力将面前人搡了一把。

“魏思祐!”

听到孟观江的声音,魏思祐缓了一缓,知道误伤无辜,心里道一句惭愧。急忙伸手去扶。

孟观江衣不解带地守了大半夜,毫无防备,猝然被推倒在地,根本没伤到筋骨。

他就地一骨碌翻起身来,单臂撑实了床榻,只差挺腰,抬头看到魏思祐已经伸出手,弯了弯嘴角,佝偻身子,在她指尖掐了一下。

一线微痒从指尖烧起来,直窜心头,越窜越旺。

魏思祐想到那纸人,“我做了噩梦?”

孟观江伸长手,够到床头柜上一碗水,递过去,盯着魏思祐喝了,嘴里慢吞吞地说:“你突然晕过去了,一直说胡话,我怕拖久了你真变女鬼,找了个驱鬼道士,眼下还在他家里。”

魏思祐嘴里喝水,一双眼环顾四周。这是间薄板房,一分为二,中以屏风相隔,左侧一桌两椅,右侧独有一床。

魏思祐盯着墙头桃木剑和钟馗图,盯了好久,“应该没变鬼吧,变了我还敢看这个吗?”

孟观江道:“不知道,我没被上过身。”

说着话,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接过魏思祐喝了一半的水碗,将纸包里的黄粉倒进去,晃碗摇匀了。

魏思祐看那黄粉在水里化开,打着旋儿融成一团,不由皱眉,“你喝的这是什么?”

孟观江倾身过来,捻住魏思祐的银耳坠,轻轻摘下,沿着碗边儿一搅,顺手甩干水珠,抬起来对光打量半晌,没发觉什么异样,这才不动声色地吐了口气。

孟观江道:“给你喝的。”

魏思祐道:“我不喝。”

孟观江也不多话,先自己喝了一口,皱皱眉,“现在不难喝,不过要是我掐鼻子给你灌下去,那时会很难喝。”

魏思祐能屈能伸,“我喝。”

她刚要接碗,肩头被孟观江轻揽过去,粗土碗沿在嘴角一碰,耳边传来孟观江淡淡的声音:“张嘴。”

孟观江威胁人时很凶,但是动作很轻。

不过也无所谓了,那黄粉不知道是什么擦坟纸烧出来的,化进水里,土腥味呛得脑仁痛。

魏思祐实在喝不下去。

孟观江掐掐她两颊,语气又软下来,“喝吧,一碗挺贵的,二十两呢。”

魏思祐想想,临行前,老夫人批经费,批得那叫一个如丧考妣,才批了一两银子。

于是鼓足勇气,又喝了一口。

但这一口确实有点多了,把碗底没化开的陈屑都喝进去,还没敢细品,咬牙咽下去。

魏思祐怀疑自己喉咙被划拉出血了。

她哑声道:“不对,你的钱袋不是丢了吗?哪里来的钱?”

孟观江目光飘忽,“是我自己放错了地方,那小乞儿没偷。”

魏思祐一看他就没说实话,“你不是把那颗珠子卖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摸怀里的明珠,触手处不仅有珠子,还有鼓鼓囊囊的纸团,压之窸窣有声。

魏思祐不记得这是什么,随手抓出来,只见一把剪纸元宝,好些被自己揉碎了,上头皱巴巴印着“往生极乐”。

魏思祐似乎又看到那红衣如画的纸人丫鬟。

魏思祐头皮都要炸了,眼下别说喝这黄水,要是李信能辟邪,她忍着恶心也得多看李信两眼。

于是扶住碗沿,咕嘟嘟几口干了黄水,腹中苦沉欲烧,她一脑袋倒在孟观江肩上,“难喝。”

孟观江没吭声,魏思祐才发现自己正包着他托腕的手。

魏思祐笑嘻嘻地在他指尖掐了一下。

孟观江面如覆冰,岿然不动。

但是耳垂红了。

魏思祐道:“凭什么只许你调戏我,不许我调戏你?”

孟观江张了张嘴,笑出来的声音却磕磕绊绊的:“哈、哈哈,谁,谁调戏、调戏你?”

过了一会,声气低下去,软软糯糯的,“你调戏、调戏我?调戏我干嘛?”

魏思祐道:“你想干嘛我就想干嘛啊,你不是想娶我么?”

孟观江的嘴彻底合不上了,魏思祐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近乎傻乎乎的表情。

耳垂的红一点点流到脸上,孟观江终于一咬牙,“谁想娶你谁倒霉!”

魏思祐心说小男孩就是口是心非,不知怎么,一点大姐姐耍流氓的惭愧也没有,还想再逗他一逗。

孟观江豁然起身,登登登剁出屋外。

留下一句:“我再去煎服药。”

魏思祐看到散落的纸钱,后知后觉地害了怕,“别别!别别!你回来,我一个人会被鬼抓走的!”

无声。

魏思祐刚打算厚着脸皮继续喊,屏风上黑影晃动,孟观江悄无声息地闪了过来。

他道:“你还怕鬼?”

孟观江弯腰一张张拾起纸钱,开窗扔出去。

魏思祐偷眼打量。

他就这么站在日头里,浮尘如金屑,飘飘忽忽绕着他打转。

十□□的少年,腰背挺拔如竹。

魏思祐打个哈欠,“诶诶,你到底是觊觎我美好的外表,还是深沉的内在?”

孟观江关窗的手一顿,“我没觊觎你。”

魏思祐道:“嘴太硬要错过姻缘的,你知不知道?”

孟观江吸口气,慢慢关上窗,“你对谁都这样吗?”

魏思祐故意道:“那样?”

孟观江哼了一气儿,不说话了。

孟观江从墙上取下桃木剑,抱剑在怀,靠床盘坐,“道士说你要做噩梦的,我守着,你乱喊的时候小心点,别喊不该喊的。”

魏思祐道:“我能喊什么不该喊的?”

孟观江道:“比如,什么秘密啊···”

魏思祐道:“秘密倒没有,但是如果我喊‘大楚兴,陈胜王’,你会报官吗?”

孟观江道:“···不会。”

魏思祐笑嘻嘻撑起脑袋,伸出食指戳他后背。大概是因为瘦,这人皮很薄,肩胛骨格外凸出,一招不慎就滑到肋处。

孟观江没动,语气凉凉,“你在弓高侯府也这样吗?”

魏思祐道:“···哪样?你怎么每次都不说清楚呀?”

孟观江回头瞪她一眼,目光水淋淋的:“这样···招人···招人···”

越说底气越不足,忽然扭过头去,硬邦邦道:“烦!”

魏思祐还想打趣两句,只听“嘚嘚”叩门声起,屋门吱呀打开,乌蓝道袍飘飘,轻云般落在屏风后。

隔着屏风,也看不清眉目,只隐约见他反手倒拎拂尘,“醒了?”

声音颇有点耳熟,这道士应该就是昨晚在巷口提醒他们的人。

孟观江撑地而起,恭然垂目,“已经喝了符水了。”

道士“嗯”了一声,“小姑娘,你脸上黑印还在么?”

孟观江喉结滚动,似乎朝她看了一眼,“···更深了。”

魏思祐如遭雷劈,胡乱在自己脸上摸了两把,不摸还好,一摸之下遍体生寒,自己左脸不知何时出现一道凹槽,由颧至耳,足有一指宽,疤疤癞癞的,想也是非常丑。

孟观江伸手要握她的手,魏思祐却觉自己浑身都生脓长疮,翻身将自己裹进被中,不愿给他看。

满眼黑沉,像是回到鬼屋子。

当时想孟观江想得都快疯了,此时却恨不得离这个人远远的,和李信在一起,和纸人在一起,都不要和他在一起。

隔着被子,脑袋被揉了一下,又被拍了两下。

孟观江又跟道士絮絮地问了些煎药事宜。最后,他轻轻道:“昨日,您要是多留一会,或许就不——”

道士冷笑一声,“她没事,妖妇岂不要害别人?”

孟观江忽道:“那就让她去害!”过了一会,他平声道:“对不住。”

道士笑:“这丫头对你是个金人儿,在我看来,和街上跑的猫阿狗啊也没什么区别。”

魏思祐掐着被角,心里打了个突,不是为道士。

孟观江含糊一声,似乎递过去什么东西。

魏思祐眼看道士要走,也顾不上丑,一把撩开被子,急道:“等等等等,道长等等,我,我的脸怎么办?”

道士攥紧手,笼袖含笑,“害你的那玩意叫娇缠尸,乃怨妇死后魂魄所化,需毁去七个貌美女子才散,第一个当即毙命,你是最后一个,已经很好了。”

魏思祐刚想抓头发,心思一转,双手捂紧脸庞,“那我的脸怎么才能恢复呢?”

道士摸着下巴,“这邪崇要是由我师兄来治,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平海道人,”语气有微妙的酸味,“可他二十年前被鲛妖伤了招子,如今宁愿在嘉禾县乞食为生,也再不除魔卫道了。”

道士眉目舒展,显然舒畅至极。不仅不见悲伤,还隐有得色,几乎要为蛟妖叫好。

孟观江眉心一抽,道,“你怎么不早说?!我见过的,可以去请。”

道士笑:“倒也不用,来回怎么也要一天多,这黑印里的尸毒,不出十二个时辰,就能渗进头骨,到时候跨擦裂开,人脑子成了狗脑子,大可不必请什么人来除魔卫道了。”

孟观江一把提住道士衣襟,怀中桃木剑咣当落地,“你刚才说喝了符水就会好的!”

道士一摊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娇缠尸是女子中的小人,小人中的女子,这种妖物治不如不治,宁可由她杀人害人,杀害到谁,算谁倒霉。否则祸及路过孩童男子,那才是大灾。”

孟观江冷笑,“你这话说得敞亮,不然我还以为你是见钱眼开,用符水骗银子呢。”

停一停,他笑,“道长,你不知道,我虽生不是女子,却比女子还小人,活着就能化鬼做妖,并且睚眦必较,不害旁人,只杀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