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楚听见自己的声音。
“是。”
“这点我也会向您解释。”
掩藏数十年的秘密将要被掀开，时楚吐出一口气，竟然感到内心静如死水。
石膏纹墙纸重重蹭过她的手腕，在皮肤上留下一条红痕，像一道经年累月的旧伤疤。
今晚发生的事倒很简单。
无非是她因为遇见郑辞而想起旧事，又听说江清燃与时瑾周有关，一时怀疑过来试探几句。至于临时标记，大家都不想的，纯粹是意外。
没有不能说的部分。
将这些一一讲完后，江清燃并没露出愠色，看样子对临时标记也并不在乎，轻点头表示原谅，等她继续向下讲。
时楚微微后仰身体，几乎有些难以呼吸。
临时标记将理智从中间横切两半，信息素让她没有办法在Omega面前说谎，但即使如此……
“江老师。”时楚定神喊他，声音并不露怯，“关于我父亲的研究内容，您知道多少？”
江清燃皱起眉，没有立刻回答。
时楚将窗帘一点点拉上，沾在绒布上的雨珠滚落在手心，她逐渐冷静下来，转身道：“我们坐着说吧。”
标记的存在让他们会下意识听从彼此的话，江清燃一边思考，一边顺着她的话在沙发上坐下。
时楚随手拉过来一把椅子放在沙发对面。
能在新鲜的临时标记影响下，仍然公事公办对话的人大概不多。
但很巧这间屋子里就有两个。
“九年前，A大牵头组织了一个与信息素有关的专项研究，时教授是总负责人。我对那个项目很感兴趣，想办法考进了实验室，但是几个月之后，我发现……”
“发现我父亲对这个项目并不上心，他真正在意的是另一个由他全权负责的研究项目，对吗？”时楚接过他的话，平静地说，“信息素设计。”
“嗯。他们想要通过科技手段人工调控信息素的等级，我对这个课题本身没有意见。”江清燃按了按眉心，“直到时教授邀请我加入研究，并且向我展示了他的研究成果。”
回忆起当时见到的东西，他有些不适地抿了抿唇。
人体实验、牺牲者、浑浊刺鼻的信息素，无数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
“我假意答应了。”江清燃的眼神变得有些疑惑，不太确定地说，“正想收集数据举报给管控局，时教授就突然……”
“突然死在实验室，嗯，然后呢？”
“你应该也知道，实验数据和成果都被提前销毁，死无对证，没有然后了。一切都已经结束，直到你今天来找我。”
时楚安静地倾听着，信息素连成的红线仍在起作用，告诉她江清燃的话确实是真的。
她脑海里闪过郑辞的脸。
“没有结束。”
江清燃有些惊讶地抬起眼。
“那些人——应该叫‘信众’，像崇拜神一样崇拜我父亲，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却从未打消重启实验的念头。他们的目的是创造，就像神明造人一样，创造出顶级的Alpha或是Omega。”
“他们只在我高考结束后来过一次，得知我不想继续从事这个行业就离开了。我刚刚和您提过的女Omega，大概也是信众的一员，他们最近好像很缺乏技术指导。”
时楚略有些焦躁地调整坐姿，食指轻叩桌面：“这也是我找您的另一个原因。您的身份太敏感了，曾经在我父亲的实验室，如今又仍然从事信息素研究，很容易成为那些人的目标。”
“当时的研究员来找你了？”江清燃的注意力放在另一件事上，“如果是这样，你最好先离开宁城。”
“没关系。”
时楚偏过头，落地台灯的冷光照在侧脸上，她整个人如同美术馆里的雕塑工艺品，有一种过分漠然的美丽。
“他们可舍不得对我怎么样。”她的眼睛微弯，略带讥讽地说，“我是研究成果本身。”
江清燃垂下的眼睫蓦然颤了颤，但因为这个猜测早已在心里盘桓了好几圈，神色上看不出太大的变化。
“可惜只是半成品。”时楚比他还要更平静，像在评价什么物品，不带感情地问，“您能看出来问题吗？”
“你的信息素等级确实很高。”江清燃首先下了个结论，接着边思索边补充，“但考虑到Beta也会受到影响，标记过程中的信息素融合也很不自然，比起纯粹的等级压迫，更像是……”
临时标记的影响还未完全消退，他的脊背依然挺得很直，如松一般。
并且就这样用确定的语气陈述着疑问句：“排异性？”
时楚轻轻点头。
“也许因为药物调整的缘故，我的信息素与所有Alpha的都有显著区别，可能这就是‘人造痕迹’吧。所以拿到匹配度结果的时候，实在是难以置信，一度以为您也是实验的参与者呢。”
“除此之外，可能还会有别的后遗症，你没有其他感觉吗？”
“没有。”时楚的目光短暂游移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江清燃能看出她的话全是顺着自己的讲述往下说的，没提到的一概未讲，也许隐瞒的信息比说出的更多。但他到底也没有寻根究底，只是问：“这些都是真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
时楚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灯光一映，眼神甚至透出点纯真。
江清燃没再问什么。
“你说的我会注意，如果真的有人要重启实验……等到发现端倪再说吧。”他的语气变得犹豫起来，“现在……”
正事谈完，时间仿佛从数年前被拨转回来，摆在当下的现实重新回到面前，气氛染上一种颇为微妙的尴尬。
好在东道主还算靠谱。
“时间太晚了，您今晚先在我这儿休息吧，办公桌上的东西我都顺手带回来了，放在床头柜上。”时楚恢复到热情乖巧好学生的状态，“有什么事明早再说也来得及，剩下的都是我们……”
时楚本想说“剩下的都是我们之间的事，不用着急”，话说到一半才发现这句话有些暧昧，不适合——至少不适合对“江老师”说，因此半道上刹住了，继续乖巧地眨巴着眼睛。
“总之您先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