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8,蛇蝎如她

赶走宋远慕,回云轩宫的路上,青柠当着一众奴才咋咋呼呼地问:“公主,您为何要主动请他来?”

云倾慵懒地斜倚着步辇,单手托腮,半仰着头,伸着长长的胳膊,不顾那衣袖滑落露出洁白细腻的臂膀,一门心思用手指去拂那薄纱帘子上倒挂的玉穗子。

“今日又把他气得晕倒,也算是平了本宫昨日之愤。他毕竟是本宫未婚的夫婿,闹一次两次就罢了,哪能次次跟他闹,闹个没完,真把他给折腾死怎么办……到时候把宴席直接布在凌霄园,都机灵点,给准驸马该有的礼数,别怠慢了。”

青柠满脸不解地应下。

到了云轩宫,步辇抬至寝宫大门口,云倾直接从步辇上走下来,进了自己卧房的门。

一刻钟后,有暗卫悄然传信号来,说的是——皇帝已知凌霄园宴请宋远慕之事。

这么快。

她身边一直都有皇帝的眼线,青柠估计也是其中之一。

主动宴请本就是演给皇帝看的,不然皇帝不满,保准得安排他们天天见面,非得把她烦死不可。她想重新掌握主动权,需要时间缓冲。

坐在茶桌边,她饶有兴致地煮水泡茶。茶泡好后,先招呼青柠:“来,尝尝,我打算亲自泡给宋大公子的。你品一品,味道如何。”

青柠看着那浑浊的茶水,吞了口唾沫:“二公主,宋大公子身体都那样了,您别把他再喝出个好歹来啊……”

云倾瞥她:“我一向心地善良,又是诚心与他冰释前嫌,怎会让他喝出个好歹。你快喝,少废话。”

青柠默默地接过茶杯,面容严肃地抿了一口,眼珠子登时往上翻,差点没背过气去,苦着脸:“公主,您,您这是里面放了什么?”

云倾挑眉,指划桌上空碟:“都是些好东西呀,银耳,红枣,当归,苦瓜,生姜……”

这些东西能一起泡茶?

“我还打算再加点鸡蛋,萝卜,陈皮什么的……”

越来越离谱了好吗!

“对了,别忘了再准备些泥鳅,蜂蛹,蜈蚣之类的。我要给宋大公子好好煮一壶‘大补茶’!”

宋大公子您自求多福吧。

云倾噙着温柔的笑,肚子里咣当的坏水不比宋远慕少。既然宋远慕身体差,性格又那么坏,不肯配合她,还频频在她跟前找死,那就别怪她来狠招了。

她可不是什么和善的傻子,对好人她好,对坏人,她只会比蛇蝎还冷。

古人云,纵是再难驯服的烈马,只要有铁鞭,铁锤,匕首三物,也足以完美驾驭。铁鞭击之不服,则以铁锤锤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1]

她已做好让宋远慕皮开肉绽的准备,但若他依旧不从,她也不介意动刀子。

反正万一折腾死了,也纯属他自找的活该。

……

夜里,云倾带着唐愿前往原山村。在后山转了一圈,并没有再碰到陈乾。又前往郭家庄看了看情况,那里灯火通明,官府戒备森严,云倾只能离开,转而去晴碧楼。

方大师被云倾关了有一阵子了,具体多久她倒是不记得。只知道方大师喝过她送的酒之后,第二天便问守卫求了针线要绣花,现在手帕已经绣了好几条。

有的是鸳鸯戏水,龙凤呈祥,还有的是简单直白的大囍字,个顶个的喜庆。

见她来,方大师抓起那一摞叠得整齐的手帕上前,直接塞她手里:“我亲自绣了这么多,应该够了,都是有灵气的好东西,你瞧瞧!”

“你这是给我绣的?”云倾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惊愕不已,“你早知我会定亲?”

方大师在旁边木桌坐下,拿了杯子给自己倒酒:“我不光知你会定亲,我还知这亲成不了,你不必忧心。”

“成不了?”云倾没想到来一趟还能听见这种吉祥话呢,在他身边落座,“此话怎讲?”

方大师故弄玄虚,伸手在酒杯外圈画了一个残缺的圆:“我给你算过了,你与他的姻缘时机未到,天地不认,六界不容……所以成不了。哦,这个‘他’是指那个与你定了亲的男人。”

本来正高兴的云倾不乐意了:“什么意思。我成个亲罢了,天地凭什么不认,六界凭什么不容?”

“这得问你自己啊。”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是顶天立地的大好人!”云倾知道他爱打哑谜,懒得跟他掰扯,“算了,先不说这个,我这次来找你有正事。你认得一个叫陈乾的男人吗?”

“什么陈乾,听都没听说过。”

“陈乾是个修道者,自称剑沉山弟子,你不知道?你不是跟剑沉山的王大师是道友吗?”

方大师一听她这么说,顿时了然:“哦哦哦,陈乾,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认得。”

“……你不会胡说八道糊弄我呢吧。”

“瞧你这话说的,我老方什么时候糊弄过人?如果姑娘觉得我说的哪里不对,那一定是你理解的不对,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老方说的都是真的,做的也都是对的!”

就像他绣手帕一样吗?

最开始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现在他却说这是为她所绣。他不知她真实身份,竟也能算出她要定亲?这神棍果然还是有些水平在身上。

云倾收回目光:“你既然认得陈乾,可了解他的能力?比起你来如何?也能开天眼吗?”

“欸,这没得比。虽然我与他同是修道者,但人各有志,各修其好,他会的我不一定会,我会的他不一定精啊。何况他还年轻,应该算是你的同龄人,道行比起我来,自然差远了。”

云倾震惊:“什么同龄人?”

“他好像二十多岁吧,我没跟他没打过交道,对他了解不多,具体就不清楚了。”

“同、同龄人……”云倾语塞,满脑子都是陈乾那张尽显苍老的脸。

作为她的同龄人,陈乾竟然长得……有这么着急?

才二十来岁,顶着一张四十奔五十的脸?难怪之前叫他叔叔,他脸色那么奇怪。要是有人敢叫云倾大婶,她绝对扛起剑来跟他们拼了!修道者心态果然不一般,都能忍住没动手揍她呢。

想到这,云倾决定下次见面先叫他一声哥哥,缓解一下二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你有没有听说陈乾最近在忙什么?”

“这我上哪听说去,我总共没见过他几次。不过他那人性格刁钻古怪,估计还是像以前一样在渡灵吧。”

“渡灵是什么?”

“渡灵乃是大善之事,杀凶灵,渡怨灵,守生灵,缺一不可,对修道极为有益。虽然危险万分,没人爱去做,但能在短时间内获得极多的修为与法力提升。陈乾就喜欢渡灵,哪里有冤屈,哪里有命案,哪里需要救人,他就爱往哪儿窜。”

果然!

陈乾果然在调查七夜命案。

一个能不受定格束缚的修道者,插手了这件与冥灵诅咒有关的案子……云倾单是想想就激动不已,眼中掩不住雀跃,大胆猜测:“如此说来,你提过的冥灵的诅咒他也知道对不对?他是不是对冥灵很有了解?”

“这……你回头碰见他自己问去啊,”方大师提到冥灵的诅咒有些不耐烦,遮遮掩掩摆手道,“我都被你关了这么久,都说了跟他不熟,他怎么着我哪清楚。”

“废话,我倒是想见,这不是今天没找到他么。”云倾提起这事儿就心烦。

方大师眸子一转,把话题绕了回去:“姑娘你可知我为何给你绣手帕?”

“为何?”

“因为我也是个大好人!”方大师说这话时眼都亮了,活像个大骗子,“你知道吗,你这姻缘不简单,能让天地不认,能让六界不容,你想想,这得多严重的情况!若这亲事执意要办,两方必有一折,还会将红事变白事啊。”

“什么?”云倾果然被他给糊弄住了,“你的意思是,我成亲会死人?死的是谁,我还是他?”

“诶诶诶,话不能这么问。算卦占卜那是聆听天意,天意是什么?那就是天道,天道是什么,那就是自然万物之……”

“停!”云倾抬手打断他,拧着眉头,“你最好赶紧说点对我有用的消息。这么久了,问你冥灵你说不清,问你陈乾你也说不清,若这亲事你还说不清,可别怪我狠心不放你走。”

终于说到了重点,方大师干脆坐不住了:“我正是要跟你商量这事儿呢,你看我老方亲手给你绣了那么多帕子,那一针一线都是念了咒祈了福的,你把那帕子带回去,就相当于护身符!护身符你知道吧?你就把它们都摆在卧房床边,日夜接受着我老方的祝福,你自然就能免灾了。你说,我这事儿办得地道不地道!”

云倾用手指捏起一条帕子,有些嫌弃:“就这东西当护身符?你确定?”

“那是当然,我老方何故骗你,骗你又没钱赚。”方六文讨好地笑着,“嘿嘿,不过我也不要钱,我就是,啧,你看,你也关了我够久了,你说,是不是也该……是吧。”

“想让我放你走?”

“嗯嗯嗯!”

“可以。”云倾痛快答应,“不过……”

“不过?”

“你帮我再算一卦。”

“算卦……算也不是不行,你先说来听听,只要不伤天害理,只要不损修为,我尽力为你算。”

“损不着你的,你就帮我算算,一年之内……不,两年之内,我能不能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你想的是什么得说出来啊,不然我怎么算?”

“既然你那么神,我还偏就不说了,你直接算,算好了等我心想事成之日,必将送你无数金银财宝。”

“心想事成之日……”方六文嘀咕着,“没谱的事儿也给我画大饼,嘁。”

“嘀咕什么?”

“没没没,嘿嘿,我算卦呢,算卦呢。”方大师闭上眼睛,清清嗓子,摇头晃脑,掐指轻点,念念有词,“天圆地方,方土异同,同源共流,六个六,三十六……”

云倾:?

“六个七,四十二,六个八……嘶,六个八……”方大师皱着眉头嘀咕着,突然睁开眼,恍然大悟般,“原来如此!”

“怎么了?”

“大破大立,乃吉兆。”

“真的?”云倾顿时喜上眉梢,轻松地舒了口气,她真的能有自由,真的能摆脱青龙笺,离开皇宫。

“绝无虚言!”方大师一脸肯定。

其实他还算出了“玉石俱焚”,但他不敢说,眼下关头,还是得讨得云倾欢心,赶紧出去才最重要。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清楚着呢。

当然,他也没有骗云倾,玉石俱焚,大破大立,此卦究竟怎么理解,得是看个人。在大破大立的结局下,玉石俱焚不一定就是坏事。

有了这一卦,云倾高兴,也没再关着他,反而领着他一起离开。晴碧楼四周乃是树林,没有人家。云倾与方大师前后脚出去。

头顶明月,方大师猛吸一口气,张着双臂,满足地长叹一声,蹦跶着就跑了,连再见都没说,窜得跟兔子似的。

云倾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侧头吩咐:“派人跟着他,不准他离开都城半步。他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统统汇报给我。”

唐愿于夜中现身:“是。”

方大师有一点说得很对,人各有志,各修其好,他虽然能开天眼,武功却比陈乾差远了。云倾只说放他,又没说放到什么地步。适当松松绳子,说不定能捡回什么惊喜。

“你去一趟剑沉山吧,查一个叫陈乾的修道者。不论情况如何,最好下个七日夜之前赶回来。”

唐愿听见“剑沉山”这个名字,神色有些复杂:“……是。”

云倾心情大好,未察觉他的不对劲,还转而问他:“对了,方大师说我的亲事成不了,若要成亲,必有一折,红事会变白事……你说,这是不是在暗示我,赶紧把那姓宋的宰了?”

唐愿惊讶,接着立马点头附和:“只要公主吩咐,属下即刻动手!”

云倾满意地抬起手,得踮起脚尖才能摸摸他的脑袋,像奖励小狗:“乖,若他再敢找死,我亲自宰了他,你帮我磨刀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唐愿:那男的胆敢觊觎公主……(chuachua磨刀)

小宋:奇怪,最近感觉脖子后头凉嗖嗖的。

——

[1]铁鞭击之不服,则以铁锤锤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

这段的原话是《旧唐书·吉顼传》武则天所说,“铁鞭击之不服,则以檛挝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刺其喉。”引用的翻译版本源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