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
纪无因想起，姜厘在京城人缘极好，许多人都喜欢她，兴许就是因为她天生自来熟的性子——她从不会区别对待，她对任何人都热情洋溢，收放自如，很容易让人对她产生好感。
可是，他现在和她还算不上熟悉，她便如此亲昵，那她和易家宋家那几个小子在一块的时候，是不是更放肆？兴许她觉得没什么，可万一对方起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呢？
不知为何，纪无因视线落在那只手上。
她的手小巧白皙，白嫩嫩的，真应了那句十指纤纤如青葱白玉。
不知是什么蛊惑，鬼使神差的，纪无因此刻竟又莫名回想起不久前拉她上马时，握住她手的软腻触感，很滑，又很柔软，手感极好，让人忍不住想握得更紧些。
世上怎么会有人的手臂这样细？骨头细得出奇，肉又软得不像话，简直握棉花一样，不，也不准确，反正很软就对了。软到仿佛他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把它掰折了。
那时，他心中闪过一个晦暗不明的念头——如果他再用力一些，她是不是会哭啊……
纪无因想到这里，身体微不可察一僵，神情有些不大自然。
他低咳一声掩饰过去，见少女此时仍旧望着草丛里的狼崽子。那幼兽已经喊累了，生无可恋地躺在草丛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嗷呜一声。她看见这一幕，眼睛都在熠熠发光。
不知为何，纪无因不想让她继续看，扯着缰绳将马掉头，阻隔她的视线，“不用担心，附近有我的人，很快会把它带走。”
“你要去找蛇王吗？”姜厘放下心，此刻心情甚好，收回目光弯眸道，“我知道狼和蛇都是不好对付的野兽，这儿既然有埋伏的狼群，蛇王说不定也在附近。”
“不。”纪无因道，“蛇王不在这里。”
迎着她疑惑的眼神，他停顿片刻，淡淡解释：“因为一山不容二虎。”
一个地盘里，不容许有第二个占有者存在。
物也同理。
没有任何一个实力强横的王者愿意让别人染指自己的东西。
姜厘“哦”了声，显然没放在心上，“那你去找蛇王吧。”
纪无因一噎：“……”
她似乎置身事外，完全不担心。她就这样相信他？
纪无因驱策着马挑了个方向，往林子另一头走，可注意力仍旧时不时落在面前柔软的身躯上。
姜厘没有再吭声，原本坐在马上的恐惧似乎已经被转移了，此时她低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他分出一些注意力听了听，竟还听到……什么纸被折叠揉碎的声音。
他张了张口，想问她在干什么，但还是憋住了——他们的关系好似还没有熟络到可以随便聊天。
然而，等到有甜丝丝的味道飘到鼻端，他终于忍不住了，“姜厘，你在干什么？”
姜厘尾音上扬，回头瞥他一眼，含糊不清，“我吃糖呢，你吃不吃？”
他对上她明亮如水镜的眼，视线在她一侧鼓起的脸颊掠过，定在她潋滟红润的饱满唇瓣上——她好像吃得很开心。
纪无因有些匪夷所思。
姜厘……
她把狩猎当出游么？还吃东西……
姜厘当然不知道纪无因心中所想，她打量他的神情，琢磨片刻，明白了，“你是想吃么？”他是不是不好意思说。
纪无因话还没出口，她已经从善如流地从随身荷包里掏了一颗出来，揭开纸，把糖递到他唇边，“张嘴。”
纪无因愣愣看着她，似没回过神。
下一刻，姜厘恍然，嘀咕道：“不好意思啊……忘记你最讨厌吃甜食了。”说完便毫不犹豫转回身，把那颗糖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喜滋滋地吃了。
纪无因意欲张嘴的动作僵在原地，牙关一阖，眼神“唰”的冷下来，盯着姜厘的后脑勺，目光森然。
马被人操控着停下来，不再往前走，显然有些躁动，不住跺着蹄子。
然而姜厘并没有觉察到这些，她望着远处，琢磨一会儿，怅然道：“纪小侯爷，虽然这样说很冒昧，但是……你不觉得带着我很累赘吗？你要去找蛇王，能不能先把我送回去，再折返去猎蛇王啊？而且，你应该也很介意男女大防，毕竟纪小侯爷洁身自好，不喜欢和女子单独相处。有句话说得有道理，男女授受不清……”
纪无因莫名很不爽，冷声打断她的喋喋不休，“我没时间送你回去。”
“姜小姐，要么你给我坐好，闭上你的嘴，要么现在跳下去，自己一个人走回去。”
姜厘：“……”
这话怎么这么冲，她又没说什么，惹着他了？
姜厘恹恹一皱眉，到底是不说话了。这一路上，她的余光时不时瞥向纪无因挽弓射箭的动作，心中惊叹，平心而论，纪无因的箭术很精湛，甚至比她哥还要精准，说是百发百中都不为过。
逐渐的，她也被那种肆意驰骋的快意感染，正指着远处四处逃窜的小型狼狗，准备给他指方向时，纪无因忽皱起眉，捂住她的嘴，随即，瞬息之间把她带下了马！
天翻地覆间，他们在林木疏影中砸到地面，同时，纪无因一甩马绳，那马惊叫一声，旋即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奔了出去。
纪无因有心控制声音，因此他们落地的声音并不大。可姜厘吓了一跳，慌乱间看向纪无因，他却没松开捂着她嘴的手，从草丛间抬头望向了远处。
他此刻的目光平静而冷漠，宛如没有感情的野兽审视前方。
“谁在那里？”一声中气十足的洪亮声音传来。
居然有人？姜厘瞪大了眼睛，想循着方向一探究竟。
“别说话。”察觉她的挣扎，纪无因的嗓音隔着胸膛低低震响，似是警告。
姜厘被他一按，到底是不敢再动弹了。
昳丽少女躺在落叶之上，轻轻呼吸着，颤动的睫毛下，瞳眸倒映出被树冠遮蔽的天空，有些茫然——她此刻被纪无因半压着，他顾及她，卸去了一部分力道，说重也不重，方才摔下马时也是纪无因替她垫着，所以她并不难受。
只是……
谁在那里？
她见纪无因面无表情，也动了好奇的心思，然而她被他捂着嘴巴，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指头抠了抠他的掌心，那细微的轻挠，如同小猫隔靴瘙痒似的轻微，云雾羽毛般，撩人于无形之中。
纪无因显然感觉到了，身体颤了一下，原本节奏有序的呼吸也微微凌乱起来。他定了定神，“干什么。”
姜厘用口型道：“让我看看。”
纪无因没有拒绝，他微微松开些力道，她便也顺着他看的方向望了过去。
稀疏树影之后，是一片清澈的小池塘，此刻，池塘边站着两道身影。姜厘怔了怔——是禹王和五皇子燕行峪一行人。
禹王是煊帝九弟，之前一直在封地，却在今年开春战事平定之后突然回京。姜厘对他的印象仅限于年幼时见过他惩罚宫人，手段极其残忍。
他们显然听见了方才这里的惊马声，常年练就的机敏让他们立即意识不对，冷厉目光顷刻间投射过来。禹王面沉如水，道出几个字，“有人经过。”
燕行峪微微一笑：“王爷放心。”
说罢，他转身拔箭搭弓，朝那个方向射去一箭。破空声骤然响起，极快离弦而去的箭矢，遮掩了他眉眼间同时掠过的阴骘戾气。
瞬息之间，从远处传来一声哀戚的马鸣，随即，所有人都听见了马匹重摔在地的声音。
姜厘心脏惊跳，立即看向纪无因——他的马！
纪无因垂眼看了她一眼，无甚情绪，并没有说话。
她讷讷道：“你……”他不生气吗？
“一马换一命，值了。”
姜厘琢磨了下，发觉不对，“什么叫一马换一命，我们不是两个人吗？”
他淡淡道：“若被发现，我没事，有事的只有你。”
姜厘：“……”
好吧，她武力值没他高，确实比较危险。
纪无因敛眸，视线定格在她欲启的唇上，条件反射想抬手捂她的嘴，可想到什么，他眸光暗了暗，手在虚空抓握了下，移开视线，终究是控制住没有碰她。
只气息不稳，威胁道：“别说话，不然把你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