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萧钦竹今日刻意回来晚了些,进竹苑时听萧安回禀说庄良玉已经睡下了。
萧钦竹卸下刀剑,让萧安放置到书房里,这才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
婢女都已经从卧房退了出来,眼下是庄良玉带来的春桃和母亲安排的潋冬在值夜,看到他进来,正准备行礼。
萧钦竹示意她们二人安静些,低声道:“你们去准备浴房,准备好了退下便是。”
萧钦竹褪了带着一身寒气的披风与外衣,转进卧房门外看了一眼。
卧房里只燃着一盏烛火,昏暗的光线里只能看到床榻上模糊隆起的影子,听呼吸声平稳绵长,应当已经睡熟了。
萧钦竹没有进去,站在门口沉默良久,直到婢女来叫他,这才独自向浴房走去。
……
从浴房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萧钦竹等身上的水汽去了些,这才准备上床睡觉。
床上,庄良玉正睡得四脚朝天。
这是二人同榻而眠的第三天,但萧钦竹却觉得有如第三年一般。
每晚,庄良玉都有截然不同的表现。新婚当日,许是过度劳累,沉沉睡去的庄良玉纯良而无害,静静蜷在床铺一角,睡得安静极了。
昨夜,庄良玉卷走了所有的被子,萧钦竹努力许久才勉强蹭了进去,有个被角让自己不至于着凉。
今日——
萧钦竹陷入沉默。
被子铺了整张床,从被子下的弧度也能看出床上的人睡姿有多么豪放,几乎占据了整张床,让他根本无处落座。
眼前庄良玉没心没肺的睡姿让萧钦竹心头微妙地涌起些近乎无奈和委屈的情绪。
萧钦竹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异样,坐到床边,轻轻掀起被褥将庄良玉的手脚往里推。
被人扰乱睡眠的庄良玉蹙起眉头,胡乱哼了几声。萧钦竹立时停了动作,等确认庄良玉没被他扰醒,这才又继续将人往里推去。
入秋不久,房间里还没升起地龙和炭火,庄良玉睡得有些手脚发凉,梦里隐隐约约觉得有热源靠近,当即不管不顾地就抱了上去。
最后一声满足的喟叹,再次沉入梦乡。
萧钦竹被床上的动静搞得睡意全无。
他睁眼看着帐顶,耳畔是庄良玉绵长而安稳的呼吸,女子的身体微凉,不管不顾地向他蹭过来,然后便抱着不肯撒手了。
两个人盖同一床被子总会有点缝隙钻风,庄良玉缩着脖子往萧钦竹身上靠,猫崽儿一样的动作让萧钦竹的沉默一重接一重。他抬手将庄良玉身后的被子掖好,确定秋日里渐凉的风不会吹到床上怕冷的人,这才能安安稳稳地睡去。
……
第二日,天未亮,萧钦竹便在一阵憋闷中醒来。
他睁眼到窗外朦胧的夜色,发觉距离自己平日晨起习武的时间还有许久。视线下移,这才看到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以及越在身上的大腿。
萧钦竹,“……”
如此豪放生猛的睡姿,简直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萧钦竹在起床和继续睡觉之间挣扎良久,最后选择将庄良玉的胳膊和腿移开,将人牢牢锁在自己怀里。
……总算能睡个不受打扰的觉。
***
秋日里天寒,庄良玉难得是被热醒的。
她动了动手脚,觉得自己像是被束缚住了,睁眼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被萧钦竹扣在怀里的。
她与萧钦竹已经是夫妻,也有了夫妻之实,庄良玉倒不至于因为一个拥抱就产生什么悸动与羞涩,只是这种被人护在怀里的样子让她格外不适。
因为无论前世今生,好像也确实少有人将她视作什么弱质女流。
庄良玉想从萧钦竹的怀里出去,可刚一动,怀抱收紧,她直接贴在了萧钦竹的胸膛上。胸膛微微起伏,心跳声平稳有力,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蛊惑的,沉迷美色的昏君。
当即没了想挣脱出去的心思,直接贴在萧钦竹胸前睡了个天昏地暗。
……
抱着庄良玉睡了一夜的后果就是起床之后,萧钦竹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
连穿衣的时候都有些抬不起手臂来。
享受到的庄良玉装作没看到,毕竟有人给自己暖床在这个秋冬交汇的时节实属难寻,她甚至希望萧钦竹能有点觉悟,以后赶在她钻被窝之前给她把床暖好。
吃过早饭后,春桃端着汤婆子进来,“少夫人,现在天凉了,现在就给您把汤婆子续上?”
庄良玉点点头,继续翻看手里的书。
同样在看书的萧钦竹抬起头,看向庄良玉。
庄良玉迎着视线抬头,微笑,“郎君可有事?”
“你畏寒?”
庄良玉浅浅笑了一下,“一点而已,不碍事。”
“若是怕冷,命人烧上地龙和炭火便是。”
庄良玉应了,“多谢郎君。”
二人便再也无话,直到送萧钦竹去上班,两个人才互相道别。
送走萧钦竹以后,庄良玉长舒一口气。虽说萧钦竹此人并不难相处,但话少无趣,难免显得有些憋闷,庄良玉甚至有些怀念自己在国子监里折腾人的日子。
但眼前堆放的是忠国公府的账本,等下要记的是萧家的上百号姻亲。
虽说在忠国公府后宅的日子清闲,但到底无趣了些。
但在萧夫人眼皮子底下,她也确实不好搞什么小动作,账本看过一个又一个,庄良玉一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很聪明,一边又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不要太愚蠢。
萧夫人看着眼前算得干干净净的账本,又听着庄良玉问出来的仿佛不甚聪明的问题,审视的目光落在庄良玉身上,开始思考她家的这个新媳妇与别人家的到底有什么不同。
昨日下午,萧夫人同几个手帕之交小坐片刻,也听闻其他几位夫人提及自己家中新进的媳妇,听着那些贵夫人吐苦水,一会儿说自家新媳妇攻于算计,一会儿又说新媳妇挑拨儿子与自己之间的关系。
说来说去,总归是不大如意。
但眼下一看自家的庄良玉,虽说是个不太懂人情世故的木头,但到底让人省心,也是个足够漂亮的木头,哪怕放在家里当个花瓶,也比别人家吵吵闹闹的小聪明强。
“母亲,您看看这些账目良玉算得可有问题?”
萧夫人回神,低下头看眼前的账本。
寻常对于世家女子来说,在掌家过程里,难的不是厘清头绪,反倒是许多人算不清账目上的数字,但庄良玉算得一点问题也无,甚至算得很快。
他们家的木头花瓶兴许是聪明的,只是没聪明在玩弄人心上。
萧夫人心中甚慰,想着日后添个小孙子也当是聪明伶俐。
“歇息片刻吧,你忙碌一上午,也辛苦了。”
庄良玉笑得温柔羞涩,“是,母亲,正巧良玉也有些肚饿,让婢女备了点吃食,母亲若是不嫌弃,一起用些?”
萧夫人本身手艺就很好,是以并不怎么喜欢吃旁人做的东西,但夏荷端了点心上来,一揭开食盒的盖子,顿时喷香扑鼻。
萧夫人眼中一亮,“这是什么点心,此前从未见过。”
“母亲,这是泡芙,以面粉、牛乳烤制而成。”
“泡芙?水泡芙蓉,象形又典雅,好名字。”萧夫人一贯沉稳的语气都欢快起来,招手让夏荷往前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模样的点心。”
萧夫人捏起一个泡芙品尝,眼中都亮了起来,“味道尚可,但火候控制还欠佳,表皮还可再酥脆一些,中间的馅料颇有巧思,口感绵密顺滑,不错不错。”
庄良玉也拿起一个泡芙品尝,她虽然爱吃美食,但其实并不挑剔,在她看来在这个没有烤箱的年代,夏荷能根据她的描述做出这种烤制甜点已经实属不易,哪里还会挑剔?
但眼下萧夫人这样一说,倒确实品出些不足来。
“良玉,你这个婢女是何来历,能有这样的手艺?”
庄良玉看了一眼夏荷,说道:“目前,这是良玉从家中带过来的婢女夏荷,跟了我十来年,从小便是一起长大的。良玉有些贪嘴,夏荷长我两岁,便纵着良玉的喜好,总弄些新奇的玩意儿打打牙祭。”
萧夫人点头,对夏荷赞赏有加,“改日可到我厨房里指点交流一二,有此等手艺该发扬光大才是。”
庄良玉眼里有笑,看着夏荷脸色羞红,将人推到萧夫人跟前,“夏荷能有机会跟母亲讨教,是夏荷的福气。等夏荷学来新的手艺,日后良玉就更有口福了。”
大抵因为这一遭,萧夫人对庄良玉说话的口气都更亲近了些,“左右今日钦竹和他父亲也是个忙起来不知休息的,晚上不如就到我院里来吃,看看老夫人那边有没有什么打算,若是不介意,今日便让夏荷跟着我下厨。”
庄良玉眼里都在亮光,能吃到好吃的东西,简直是人生一大享受。
她本以为想要融入忠国公府的生活会是一件持久而漫长的任务,但没想到萧夫人竟然会因为一盘点心便愿意将她主动拉进忠国公府的生活。
晚膳时,留在忠国公府中的三个女人凑在小桌上吃着难得不同于以往的饭菜,一时之间三代人其乐融融。
而难得当值结束后早早归家的萧钦竹和萧老爷看着空空荡荡,压根没有他们二人份的饭桌,相顾无言。
萧钦竹,“……”
他和爹——是不是回来的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