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宋家村办流水席,昨日就宣扬开来。天不亮,宋成家的大儿媳曾氏,组织着妇人们天刚亮就架好锅灶,杀鸡宰鸭,准备着待客。

今日到底是她家的喜事,刘氏换了身青色衣裳,收拾利索出门,妇人们看到她都笑着招呼,问她秀才公可起来了?

宋刘氏压下出门前心底那点不安,笑道,“早起了,我家大郎每日卯时就起来了。”

曾氏哎哟一声,夸张道:“怪不得咱们槿安考上秀才呢,这也太勤勉了。我家宋问那个傻小子,只要是不去私塾,哪天不睡到日头晒屁股才起。”

几个妇人哈哈大笑起来,连忙说,“你家宋问年岁还小,小儿觉多,过几年就好了。不信你问问长生嫂子,他家二郎是不是觉多。”

刘氏笑着点头,“婶子说的是,我家子安可能睡呢。”

“哈哈,我家宋问也十二三岁,不小啦。”

曾氏是个会做人做事的,一下把刘氏拉过来,“我不管了,长生嫂子家今日大喜,可要和我站在一起,让我蹭蹭喜气。”

“都是咱们宋家的大喜日子,我们同喜。”

妇人们说笑归说笑,辰时前蒸好了整鸡整鸭并一个猪头,新上任的族长宋成开祠堂,男人们恭敬地端着贡品进去。祠堂站不了许多人,除了族老们和今日主祭的宋槿安,其他人放好供品就退出去了。

宋成翻出有些年月的族谱,翻到宋长生那一支,在宋槿安名字后面添上一行小字,启盛朝十一年,中案首,禀生秀才。

宋成心满意足,带着宋槿安祭拜,宋槿安看了眼放在角落父亲的牌位,恭敬地拜下去。

今日祭祖,宋长庚一家,虽然脸上无光,也不敢不来。宋举站在后面,和年轻一辈站在一起。宋问拍拍他肩膀,小声说,“宋举哥别丧气,这次不行,咱们下次再考,你看我不是也没考上。”

宋举侧头看他一眼,这小子读书向来一般,和他比,他还是要强一点。他轻声嗯了一声,算是收到他的安慰了。

宋举攥紧拳头,总有一日,他也要族长为他摆流水席,开祠堂祭祖。

祭完祖,半大小子们跑出去,第一个地方就是往厨房跑。今日厨房好吃的多,不偷嘴怎么行?

“宋问你个臭小子,多大的人了,还带着弟弟妹妹来,你个有辱斯文的。”

宋问嘿嘿一笑,“斯文是啥,刘婆婆跟我说说。”

老太太啐他一口,“个浑小子,都滚!”

宋问扬起手,“都过来,咱们去村口看看,咱们也不白吃,帮他们搭棚子去。”

“问哥,我们跟你去!”

“都走着!”

宋家村进村的路是特意修整过的,又宽又直,秋收的时候能让大家在上面晒粮食,办喜事的时候,一横排摆放两张八仙桌没问题。

村口大榕树下此刻热热闹闹,已经有隔的近的外嫁女,带着家小过来凑热闹了,顺便帮把手。

今日是个大晴天,虽说路两边有树遮阴,但是也遮不住这么宽的地方。大榕树倒是遮阴宽,不过就那么一棵,顶不了事儿。

热热闹闹忙活着,正午时分,从村口到村尾的大道上,已经彻底热闹起来了,本村的,外村的,说笑着,夸耀着。

石夫子下马车,石川、季越、孙承正几人也到了,孙承正吆喝一声,“真热闹啊,后日我家请客,满打满算也就三四桌。”

石夫子笑着道:“一姓村,到底不同。”

宋槿安要迎客,把宋举和宋问叫上,还有另外两个宋家村的年轻人。

宋举目光游移,不敢看宋槿安,“你叫我去干什么,我家和你家……”

宋槿安整理了一下衣袍,“就问你去不去?”

宋问攀着宋举的肩膀,“那肯定去,槿安哥,你放心,我肯定帮你把宾客招待好。”

其他两个宋明和宋观都大声应下了,宋槿安不管别扭的宋举,见夫子到了,赶紧迎上去。

“学生多谢夫子拨冗前来。”

石夫子得意地轻抚美髯,“你是我教出来的弟子,该来,该来!”

“让让,马车来了,让个路。”

“前头都是人,马车进不去了,大人,咱们在这儿下吧。”

孟县令也不端架子,一身常服从马车下来,他一眼就看到站在人群中间的宋槿安。他微微颔首,这学子不错,乡下地方能培养出这样的人,也算人中龙凤了。

“学生宋槿安见过县令大人,未曾远迎还请大人见谅。”

孟县令和煦地笑,“无碍,本官巡视春耕,路过此地,听说你家办流水席福泽乡邻,特来看看。”

办流水席父母官大人来了,没想到有这样的福气。宋家人没想到,来此吃席的众人也没想到。

石夫子等人赶紧过来拜见,拜见完毕,宋家族老们邀请父母官入席,宋槿安请来石夫子,孙承正、季越、石川也被孟县令叫来,宋槿安自然也把宋举和宋问叫来陪坐。

孟县令是同进士,虽然考运差了一点,但考察他们几人学问肯定没什么问题,几番对答之下,孟县令笑着道,“宋秀才不愧是咱们沐城第一个小三元,学问扎实,再打磨几年,中举未尝不得。”

石川、季越、孙承正也被夸奖了两句,就宋举和宋问没得夸奖,孟县令只说让他们珍惜读书机会,他们双亲靠种地供养他们读书不容易。

宋举脸色一下白了,同桌的几位族老也听明白了,这是说他们学问不到家,劝学的意思。

和宋举相比,宋问很知道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他很有自知之明,只想考个童生就罢了,以后去县里找个掌柜的活儿就挺好。

孟县令听到宋问实诚的应答,只觉高兴,人贵有自知之明,知道及时止损,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孤注一掷更值得夸奖。

宋问傻笑一声,挠头,“当不得县令大人夸奖。”

知道他在大家都不自在,孟县令略坐了坐,喝了几杯水酒,就告辞了。

孟县令一走,现场气氛立马热烈三分,被父母教导着不要胡闹的孩童都多了几分顽皮。

宋家人都笑意盈盈,这次他们家的流水席,有县令前来祝贺,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脸面。有这一出,原本还想闹点什么的宋长庚彻底偃旗息鼓了,宋潘氏心里却不服气,踩着她家孙儿给宋槿安做脸,他也配?

孟县令在的时候,大家都不敢造次,孟县令一走,大家都想和秀才公喝一杯,宋槿安不好推脱,举杯去每桌给来祝贺的亲朋好友乡邻熟人敬酒一杯。

一圈走下来,他喝的脸红,好歹还有几分清醒。桌上和季越、孙承正说好了,明日去县里夫子家聚一聚,主要是和其他有心科举的同窗传授经验。

石夫子高兴道,“有你们这样大度的同窗,也是他们的福气。”

送石夫子和季越他们离开,宋槿安这才能抽空回家休息。刘氏心疼儿子,见他一直在敬酒说话,没吃多少东西,赶忙煮了碗面条端回家去。

宋成几个族老,站在一旁说话,槿安这小子他们没看错,是个拎得清轻重的。他心里未尝对宋长庚没有怨怼,在对外的时候,还是以宗族利益为重。

宋成看了眼宋长庚爷孙,不知道他们可否能想明白。如若想不明白,宋举就太对不起槿安了。

流水席办到戍时日暮时分,送走吃席的宾客,妇人们还要忙着收拾碗筷。李婶抽空端了碗蜂蜜水进屋,嘴里念念叨叨,“大郎什么时候才娶妻哦,喝醉了躺屋里都没个人管。”

刘氏也是过来看大儿醒没醒,听到这话,抿嘴笑道,“快了,争取今年定下来。”

宋子安趴在哥哥床边,眨巴着眼睛,“嫂子。”

李婶乐呵呵道,“看看我们家二郎都知道要嫂子了。”

宋槿安半梦半醒间,想起她昨日说的话,她给他两天考虑的时间,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玉清观里,林栖毫不顾忌仪态,靠在窗边的引枕看痴男怨女的故事。

春朝却急了,上午还看不出来,午时之后,她找借口去了前殿好几次,每次伸长脖子看石阶那儿,搞的小丫头都问她,“春朝姐姐在等人吗?”

春朝摇摇头,转身去院里服侍主子。

春朝又一次进屋,林栖招招手,让她点蜡烛,天黑了,字儿都看不清了。

林栖目光还在书上没挪开,淡淡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终须无。”

“娘子,您一点都不急?”

“不急,咱们家情况特殊,人家有考虑也正常。皇帝的女儿都有人不乐意娶,何况我这个流官之女。”

春朝跺脚,“这能一样吗?人家不想去娶公主,那是因为当了驸马就不能参政。当咱们家姑爷多好,您有钱有人还……”

“还什么?”

春朝气恼,“宋槿安那个不长眼的,气死个人!”

林栖淡淡一笑,可不是不长眼嘛。罢了,也不用等明天过完了,明天上午就走吧,男人不能影响她搞钱的速度。

翌日,宋槿安如往常一般,天刚亮就起床活动身体,读书。唯一有点不一样的,他出门前换了身玉色长袍。

他日常穿着多是青色、灰色、黑色一类的颜色,突然穿一身玉色,莫不是公子如玉的模样。

李婶喜道,“我就说大郎穿浅色好看,他偏偏不乐意,总说不耐脏,怕沾染了墨。”

刘氏看着也高兴,大郎适合这个颜色,不枉费她的手艺。

听的亲人夸奖,宋槿安面露微笑,穿着这一身出门了,孙承正在街上碰到他,还吟了句,“身世水云乡,冰肌玉色裳。”

“别念了,走吧,别让夫子久等。”

“不妨事,现在还早,咱们晚一点去,从夫子那里出来,咱们约着去吃席。”

宋槿安摇摇头,“你们去,我还有事儿。”

说话间,一辆熟悉的马车从孙承正家隔壁的院子赶出来,看车夫驾车的方向,应是去沐城。

“等等,那家炊饼看着不错,春朝去买两个,咱们路上吃。”

马车停下来,从上面下来一个衣着不俗的丫头,孙承正还在打量呢,站在一旁的宋槿安急步上去,急道:“你说话不算数。”

霍英举起剑柄,“站住,闲人不得靠近。”

孙承正愣了一下,赶紧上前去拉好兄弟,嘴里忙不迭道歉,“大哥,对不住,我兄弟发癔症了,您就当没看见。”

宋槿安不肯后退,执着地对着马车窗帘道:“说好的两天,你现在就要走?”

“嗯。”窗帘后传来懒洋洋的轻哼,“不耐烦了,不想等了。”

宋槿安有些慌,他做事从来稳重,长这么大,慌乱的时候屈指可数,但是现在他慌的不得了,生怕这个女子就这样意外出现在他生命里,转头又走了。他第一反应就是拦住她。

她的丫头买来炊饼,上马车后,车夫一扬鞭,宋槿安连忙冲过去,“我娶,你家在哪里,我今日就上门提亲。”

帘子终于被掀开,露出她的半张脸,“不后悔?”

“不悔!”两个字说的斩钉截铁,他炙热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一瞬不瞬。

她终于肯正眼看他,看着,看着,她笑了起来,吩咐马夫调转车头,回院子。

孙承正眼睁睁看着他向来老成稳重的同窗,就这么跟着马车走了。惊讶的下巴掉地上都捡不起来了。

说好的去拜见夫子呢?你忘了今天干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