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白昼总是短到让人觉得时间被偷走了,五点多的时候天空最后一抹晚霞就完全隐进了夜色里。
皓月凌空,星河溅落。
而我,冷到瑟瑟发抖。
当年我是保暖秋裤,毛裤,棉裤,校服裤套四层还嫌冷的人,现在已经进化成一条薄袜走天下了。
但回到冬天冷得慌,夏天热得慌的小城还是招架不住。
“你就穿这么点?”
我刚走出小区,宋老师见我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其实长辈亲戚们也特别喜欢问这句话,我为了维持形象都会嘴倔地说“不冷”,而且大部分时间在室内有空调不太影响。但现在面对的是宋老师,我懒得装了,一边往冻到没知觉的双手哈气,一边颤着牙齿说:“别说了,我一件羽绒服和棉袄都没有。”
“会感冒的。”
“我还不至于这么弱不禁风,我都好些年没感冒了。”
显然我基于个人经验而不是事实逻辑的话无法得到他的认可,宋老师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递给了我。
我:“不要。”
宋老师:“为什么?”
我:“你感冒了怎么办?感冒有可能引发心肌炎,知不知道家里培养一个清华的学生有多辛苦???万一你有什么闪失你爸妈来找我麻烦,可不得完犊子了。”
宋老师:“......”
也不是我吹牛,比胡言乱语,世上能赢过我的还没几个。
我的理由有多牵强宋老师头顶飞过的乌鸦就有多聒噪。
“首先我不会得心肌炎,第二,我家也没付出什么来培养我,第三,找你麻烦不如寄托于人寿保险。”他对我胡编乱造的观点一一回应,然后不顾我的拒绝,再次把围巾递了过来。
我不懂他为何如此执着,根本原因是我穿得少,一条围巾治标不治本,并不能改变什么。
可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了,所以尽管我依旧觉得不适合,却还是接过围在了脖子上。
是一条随处可见的灰白格子围巾,比我想得要缓和不少。
宋老师看了眼时间问:“吃晚饭了吗?”
“没,过年吃太多了,得悠着点。”
我摸了摸明显鼓了一圈的肚皮,懊恼地说。
“吃点东西会暖和点,去买点什么吧。”
道理我懂,但坚定不移的意志还是告诉我:不能堕落。
他看我犹豫不决的样子,立马猜到了缘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说:“那买个烤红薯吧。”
以前学校门口就有卖烤红薯的,冬天晚自习放学,出门买上一个带皮的,撕开来,往外“呼呼”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用小勺子挖一口送进嘴里别提有多幸福了。
宋老师让我在原地等着,他去买了一个刚烤好的红薯和一杯热的奶茶。
“红薯已经很罪过了,你怎么还买奶茶啊。”
“你等下吃了一定会喊口渴,到时候又要去买,不如现在买了。”
正是如此,他很了解我。
还有些时间但早点去能占个好位置,宋老师准备叫个出租车,被我阻止了。
烟火晚会在江滨公园,我突发奇想想走着过去。
“这么冷的天,还是算了吧。”
“没事,有红薯呢!!”
说不上来为什么,我现在就特别想和宋老师在小城的夜色里走一走,说说话。
我俩并肩走着,街边的商铺每家都不约而同大声放着我不懂却大为震撼的网络神曲,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行人来去匆匆,吵闹得很。
“元宵节你为啥不在家吃汤圆??”我挖了一勺红薯送进嘴巴,吧唧吧唧吐词不清地问。
宋老师一如既往从唱反调开始:“那我现在回去?”
“我就随口一问,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突然的指责让他二丈摸不着头脑,诧异地反问我:“我怎么就说话难听了?”
“我说是那就是啊。”
“你不讲道理。”
我抬头看了眼说我不讲道理的人,街灯和店子的照明太亮了,把他的脸映衬得闪闪发光。
睫毛怎么这么长,鼻子怎么这么挺,下颚线怎么这么清晰,眼睛怎么坠着星星。
我看得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突然,宋老师从侧边把我的胳膊一拽,我吓得抖了个机灵,红薯都差点没拿稳。
这东西才吃上没几口,要是掉了,我就不活了。
“走路别东张西望,都要撞上电线杆了。”
是责备的话语,却不是责备的语气。
“哦。”我把目光收回来,重新投向长街的尽头,撇嘴嘟囔了一声。
真是的,你以为拜谁所赐我才差点撞上电线杆的。
我的思绪又毫无征兆地跳到了令人头疼的物理,耷拉着嘴角想求个捷径:“宋老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一夜之间就学会物理啊?”
“你想得挺美呢。”
“人总要做做梦吧。你说我刚才小心撞到脑袋,开窍了是不是就有可能变得和你一样聪明??”
“......你每天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我也经常问自己,为什么总是奇奇怪怪的想法层出不穷。
“宋老师,你是不是经常觉得我胡言乱语?”
他是一点面子没给我,咳了咳一本正经地说:“那倒没有经常,就是偶尔。”
“哈哈哈哈哈哈,听听这说得是人话吗??”
我吃着红薯,时不时让宋老师把奶茶递过来喝上一口,嘴里滔滔不绝说着废话。
说一百句,一百句全是废话的那种。
而宋老师就在我身边听着,回应着,时而无语凝噎,时而如鲠在喉。
稀松平常,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又那么特别。
元宵节,冬日,红薯,奶茶,围巾,街灯,车流,和喜欢的人去看烟火。
人生在这个瞬间是圆满的,别无他求的。
除了真的有点冷。
烤红薯的热气在吃到一半的时候就消散了,呼啸的寒风在脸上肆无忌惮刮着。
“好冷啊,为什么冬天这么冷啊。”尽管我知道抱怨也不能让气温升个几度,但我就是忍不住。
“因为太阳高度角的降低。”
我听完不知道该作何回应,隐约间觉得好像从前也有过类似的对话。
“宋清许!有个词能很好的形容你!!”我斜眼给了他个不屑的眼神后说。
宋老师:“什么?”
我:“Ky。”
宋老师:“Ky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读不懂空气的意思。”
宋老师没着急反驳我,而是摆着认真的姿态故作思考了一阵后回答:“还好吧。”
“真是的,我是要问你冬天为什么这么冷吗??这是个感叹句!!感叹句懂不懂!!”
我把剩下的一半红薯扔进手边的垃圾桶,又从宋老师手里夺回奶茶,和瓶底剩下的几颗不听话的珍珠做着艰难的斗争。
“吸不上来就扔了呗,干嘛那么努力?”他把随身带的纸巾抽出了一张递给我不解地问。
宋老师虽然喜欢吃甜食,但他不喜欢喝奶茶特别是放了珍珠的,自然是不懂一定要把最后一颗吸进肚子的执着。
我一把接过气急败坏地说:“不行,区区一颗珍珠而已,我还就不信了!!”
宋老师听完连连摇头,就陪着我傻站在垃圾桶旁鼓捣了好几分钟。
我俩在寒风萧瑟里走到公园的时候,现场那叫一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江滨公园是小城春天放风筝的圣地,平日里到处是爹爹婆婆,有唱戏的,下棋的,喝茶聊天的好不热闹。后来因为工厂排污和垃圾乱扔水质一度变得浑浊不堪,隔老远就能闻到异味。政府决心整改折腾了几年后总算是恢复了原貌。
今天有烟火晚会,不少家长带着孩子过来。公园里到处是摆摊的小贩,卖的都是发光的小物件,荧光棒,手镯,头饰,星星灯一类的。我好多年没见过这些了,兴奋地蹲下来左摸摸,右摸摸。
整个摊位前蹲的一排人除了我都是最多七八岁的孩子,而我完美融入了进去,
“宋老师,荧光棒为什么能发光啊?”我拿起几根五颜六色的塑料管子晃了晃问。
“塑料管里面有一个玻璃管夹层,夹层内外有过氧化物和酯类化合物,你用力掰折的话,玻璃管破裂,两种化合物混合发生了化学反应,让里面的荧光染料发光。”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其实听得一知半解,便又问:“化学反应方程式是什么?”
“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
“双草酸酯和过氧化氢,化学反应方程式记不太清了,好像是CPP......”
明明是我问的,但我却在宋老师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意识到知道化学反应方程式对我的人生不会有任何帮助,而且我也根本记不住,于是我便无情地打断了他。
“行了,你不用说了,我不想知道了!!”
“......”
我没有回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能够想象一定是想一拳把我抡飞的那种。
“你下次问我再也不说了。”
长久以来吃亏于太正经的宋老师也不是一直处在落后挨打的位置,偶尔是会拿起武器反抗一下的,比如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