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绩成面色一僵,下令:“你们几个继续前行,我在此处休息片刻。”
羽林卫都是达官勋贵子弟,偷懒那是家常便饭,谁也没有怀疑,应了一声,继续巡逻去了。
孟绩成慢慢地退到暗影处,就要下马行礼:“末将拜……”
“大师兄!”徐燕昭一身玄色圆领袍从暗处蹿出来,拉着他的缰绳仰头,可怜巴巴地叫道:“救命!”
孟绩成虽是武将,却从小拜蒋翕之为师,没入宫时,徐燕昭跟谢温恪都以师兄称之。后来徐燕昭入宫为后,在禁苑磨炼时,除了紫宸卫,大多是孟绩成陪练的。
只是孟绩成听到这个称呼就头皮发麻:“娘娘,您又怎么了?”
徐燕昭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挠挠脸颊,坦言:“闯祸了,老师要打我。大师兄,你帮我进宫躲一躲吧,等今晚老师气消了我再偷溜出来。”
什么?她才出宫半个月,就闯出要躲到龙椅后的祸来了!
孟绩成表情麻木:“末将好生后悔。”
当时陛下让他瞒着老师偷偷将她带出去,他就不该答应!
徐燕昭着急:“大师兄,先把我送进去再慢慢后悔吧!等老师下朝,就来不及了!”
孟绩成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年长徐燕昭十岁有余,有师兄妹之名,又怜其身世,向来是把徐燕昭当女儿般疼爱的。一听徐燕昭闯祸,孟绩成就想拿弓箭揍人,可弓箭举起来了,又下不去手不说,还总是有求必应。
孟绩成认命找了套羽林卫的衣服,把她带进了左银台门。
“谢了大师兄,回头我让厨房给小月娘做好吃的送去。”徐燕昭留下一句话,打马而去。
紫宸殿的宫人们见有羽林卫策马而来,吓了一跳,一众紫宸卫瞬间出手。
“警惕性还成。”徐燕昭笑着避过两支暗箭,跳下马。
宫人与紫宸卫不由得大喜过望:“是娘娘!”
“娘娘回来了!”
“哎。”徐燕昭一边走进寝殿,一边由着宫女们把身上的羽林卫甲胄给脱了。
大梁都城有三重,外城也就是俗称的京城,以及皇城、宫城,宫城也有外朝、中朝、后宫三重。外朝她暂时管不着,中朝能管一半,后宫么……
徐燕昭整整花了五年时间,将后宫变成了她的天下。
不光是宫女内侍,还有被先帝弃置的、北衙三卫中最神秘的紫宸卫,也是她一手重组、训练的。
到延明四年为止,连后宫有几只耗子、都是哪家的,她都一清二楚。她想让那些耗子偷到什么消息、消息几成真几分假,都易如反掌。
后院都扫不干净,哪敢出去征战天下呢?更何况后院还放着她的心肝宝贝呢,不得护卫周全?
“给陛下带个话。”徐燕昭吩咐,“备水,我要沐浴更衣,昨晚巡夜,可累死我这把娇软骨头了。”
宫女们纷纷心疼:“娘娘辛苦了。”
紫宸卫则悄悄通知前头上朝的皇帝。
谢温恪依旧是懒懒散散、呵欠不断的样子,硬是捱了两刻钟才宣布散朝。一阵风似的回到紫宸殿,徐燕昭已经沐浴更衣完毕,一身家常的短襦长裙,散着发歪在锦榻上,正看着奏折。
听到他进来的动静,徐燕昭将奏折放在一旁,笑着对他伸手。
谢温恪禁不住加快脚步,一把握住她的手,先紧了紧,才好笑道:“避难来了?”
“可不是么。”徐燕昭应着,挥手让小内侍们上前帮他把朝服换成日常的圆领袍,再由他牵着到桌前。
宫女们将早膳端上来,很快退下。偌大的紫宸殿里只有他们两个,却不觉得空旷。
没人伺候着才像寻常夫妻呢。
谢温恪试了试杏酪粥的温度,放到她手边,又拿了个金乳酥,递到她嘴边,问道:“妥了?”
京城是一潭底下波澜诡谲表面祥和的浑水,缺了一只搅弄的手。徐燕昭试了许久,哪哪都防备严密,不好扔石子,干脆亲自跳下去。
先搅他个天翻地覆,生死嘛,容后再说呗。
“差不多了,就差香盈收个尾。”徐燕昭端起杏酪粥喝,间或吃一口谢温恪喂过来的金乳酥。
她常年练武不怠,食量较寻常女子大许多。谢温恪从无口腹之欲,但喜欢看她吃,更喜欢亲手喂她吃。
徐燕昭边吃边说闲话:“陛下,你说他们谁会先查到何飘飘的身份?”
谢温恪立刻来了兴致:“娘娘,咱们不如打个赌?”
“那我赌他。”徐燕昭先用筷子沾了茶,在桌上写了三笔,然后才问:“赌什么?”
谢温恪凌空划了一笔,凑到她耳边,偷偷掉廉耻:“就赌上次看的那个画本子——谁赢了听谁的。”
两人少年夫妻过来的,情浓意密,常常一触即燃。徐燕昭对此事从不忸怩,挑了挑眉:“那陛下你这几天可要多吃点,养足体力。”
谢温恪也挑挑眉,不甘示弱地看着她:“哦,那现在娘娘吃饱了吗?该我吃了吗?”
徐燕昭慢条斯理地将一碗杏酪粥喝完,叫来宫女将早膳撤了。寝殿的门刚关上,她就被人扑到了榻上。
她刚吃饱,谢温恪当然不会真的做什么,但讨点甜头总是可以的。
足足半个时辰后,谢温恪才将奏折拿到龙床边,斜靠在床头看着。徐燕昭枕在他的腿上,终于困了,打着呵欠:“陛下,要上猎场了,怕不怕啊?”
一句话勾起谢温恪眼底的血光,但这时候逞凶放狠话可太不识风月了。她特意进宫,可不是为了什么“逃一顿太傅的骂”,是担心他胡思乱想,特意安抚来的。
他只放下御笔,五指轻轻地梳过她的长发:“有娘娘在呢,某不怕,某愿为娘娘马前卒。”
他愿做那只蹦跶的蝉,遛着螳螂与黄-雀在猎场上奔跑,等她一箭破空而来。
永定侯府。
春日正好,太阳暖暖的,香盈便拿了个针线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做针线,将府外的动静尽数收入耳中。
快到巳初一刻时,一顶软轿停在了西角门附近的小巷里,那儿长了几棵桂花树,正好遮挡行迹。
又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一辆马车辚辚而来,在府门前停下。
好,人员备齐了。
香盈将针线筐拿起,不紧不慢地往角门走去。
府门外,马车打开,蒋翕之气冲冲地走了下来。便在此时,软轿也不紧不慢地抬了过来,在府门前停下。
永定侯府与京中其他世家少有来往,私下有哪些关系蒋翕之也一清二楚。这轿子眼生得很,蒋翕之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吱呀……”就在这时,香盈搂着针线筐从西角门跑出来,匆匆行礼:“拜见蒋大人,那个……蒋大人,我、我家夫人……”
蒋翕之登时顾不上那陌生女子,冷笑一声:“睡下了?”
香盈满脸为难,只好什么都不说。
蒋翕之气得恨不能吹胡子。
好,杀手锏都使出来了!
有道是女大避父,蒋翕之只是徐燕昭的启蒙恩师,更应回避的。自徐燕昭六岁以后,蒋翕之再没有进过她的闺房。
徐燕昭在躲罚一事上天资过人,一下子就把他拿捏住了。每次闯祸了,就搬出“我睡了”大法,将“百招会不如一招精”的发挥到了极致。
这一次又是如此!
“香盈,你去把她……”蒋翕之火冒三丈地说了半句,突然发觉不对。
徐燕昭会不知道派个侍女根本拦不住他?便是不能进闺房,他也能把她的房门拍烂了。
她……蒋翕之气得直哆嗦。
她绝不在侯府,一定是打了个时间差,趁着他上朝时,躲进宫去了!
“蒋大人。”香盈一看情形不对,立刻眼睛瞥着一旁,小声说:“有姑娘看着呢,您给夫人留点面子呀。”
蒋翕之转头,又是浑身一震。
那陌生女子不仅没有走,还把帷帽的轻纱掀起来了。帷帽之下,那女子伴五官清艳无比,左半张却红肿一片,明显被人打出来的。
“这……”蒋翕之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作揖:“这位姑娘,都是老夫教徒无方,以致小徒惹是生非,连累了姑娘。”
不怪他想歪,实在是这女子半张脸红肿未消,很有徐燕昭惹事打架时殃及池鱼害的样子。
蒋翕之第一反应就是替徐燕昭赔罪:“请姑娘放心,老夫在太医院也有一两份薄面,只要姑娘不嫌弃,老夫一定保证,姑娘的脸恢复如初,决不会有事的。”
何飘飘听得永定侯府的侍女称他“蒋大人”,便猜到了他的身份,吓得跪下道:“蒋大人当朝一品,如此大礼,贱妾如何当得起?蒋大人误会了,贱妾这伤不是徐小姐弄的,相反,贱妾今日斗胆上门,是来感谢徐小姐的。昨晚若非许小姐,贱妾已魂归黄泉。”
她这么一说,蒋翕之也知道了她的身份,皱眉道:“你是……”
他等着对方自报家门,不料一直淡然处之的何飘飘闻言,却霍地抬头,双眼紧紧地盯着他。
香盈在旁边瞧着,都想替她说出心中的话——您不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