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差不多是徐燕昭出门时,显国公府的清风苑里,魏临颐让妻子程氏伺候妥当。

他正准备出门,忽然被通知道:“小公子,国公让您同他吃个早饭。”

魏临颐心里咯噔一下,点点头,迅速到了正房东边的耳房里。里头已经摆好了早饭,魏临颐急忙行礼:“祖父安好。”

显国公魏方峪抬眼瞥了嫡孙一下:“坐。”

魏临颐历来怕这位严厉的祖父,告了谢坐下,不敢多说,食不言寝不语。

一直到才一碗碧粳粥都快喝完了,魏方峪才道:“近来在金吾卫如何?”

魏临颐心中飞快盘算着,了悟道:“回祖父,一切都好,就是昨日遇到了件事。御史大夫蒋大人不知为何,给了永定侯府的徐氏写了个条,让她进金吾卫了。徐氏身份特殊,年少时与孙儿颇多龃龉,如今徐氏进了金吾卫,孙儿不知如何与其应对,求祖父教诲。”

嫡孙成婚之后才收了性子,成了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佳公子,年少时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但这并不影响魏方峪的喜爱,因为这个嫡孙十分会揣测他的心思。

例如这一番话,就让魏方峪很满意。

魏方峪道:“徐氏与圣上少年夫妻,情谊深厚,圣上历来胡闹管了,唯将徐氏放在心头上。京城中众说纷纭,你不必理会,做臣子的,最重要的就是为君分忧解难。”

“少年夫妻、情谊深厚”八个字落在耳中,不知怎么的,手里的碧粳粥就味同嚼蜡了。魏临颐放下白瓷碗,恭声应道:“是,孙儿明白了。”

魏方峪满意地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才让他离开了。

魏临颐本来准备直接上值去,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没带香囊,又折回自己的院子。还没走到,就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程氏搭着丫鬟的手慢慢地往清风苑走,眼眶红红的。

魏临颐一惊,正想上前询问,丫鬟已哽咽道:“小姐,您好歹是思义伯府嫡女,老夫人怎能一点面子也不顾呢!”

程氏忍着泪低声道:“唉……是我不争气,嫁进来三年了,肚子一直没动静。身为正室,不能为丈夫开枝散叶,连阻止丈夫纳妾的理由都没有,哪里有资格拒绝长辈给的侍妾呢?夫君待我,又一向敬重。”

她说着忍不住掉了几滴泪,急忙拭去,又喃喃了一句:“都是我的肚子不争气。”

魏临颐的眼瞳一缩,几乎要上前去,脚步却一动又收回,最后只是转身离开。

他纵马而去,直入金吾卫所的大堂,随手拿起一份公文,久久看不下一行。

不知过了多久,魏临颐才像回过神似的,把人喊来。

“将军可有说如何安置那位大佛?”

参军应道:“将军没说,左中郎将让您处置。”

魏临颐想了想,点了四个人:“她是蒋大人叮嘱照顾的人,更是侯府千金,身份贵重,日后说不好还要回宫做皇后,明白么?”

参军面色一凛,忙应道:“是,末将明白。”

魏临颐让他下去了,又拿起那看不进一个字的公文,心中不住地回想着祖父的话。

祖父的意思是说,这和离、废后,不过是一场宠溺,圣上与徐燕昭从未离心,不过是圣上由着她任性罢了。等徐燕昭玩够了,圣上还会把她接回宫去,执掌凤印。

正心中复杂着,偏在此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起初甚是规矩,后听外边女子娇柔的声音低低问道:“敢问这位兄弟,今日可是左中郎将大人当值?”

值守的金吾卫道:“不,是右中郎将魏大人。”

那人应了声“多谢”,脚步声一下子变得滴滴答答的,没个规矩。

魏临颐嘴角翘了些许,刚压下,便看到徐燕昭一手玩着根鞭子,一步三摇晃地走进来。

等看清那鞭子的模样,魏临颐脸都黑了——这不是当年打碎他冠上珍珠的那只么?

徐燕昭看他一眼,还特意将鞭子卷了卷,笑吟吟地说:“魏右中郎将,属下向您报道来了。”

魏临颐一看她就觉得阳寿都折了三年,偏又不能说,只道:“既然进了金吾卫,收收你那大小姐脾气吧。你出身侯府,照理不该来金吾卫,该去羽林卫,但……”

他顿了顿。

若是她愿意,别说羽林卫,骁骑营都可。

但这位祖宗明显就是想在京城玩而已。

“总之,既然出身永定侯府,便不必从兵卒做起,领个队正之职,带人巡街去吧。”魏临颐挥挥手,杂役端上个托盘,里头一件软甲,一块腰牌。

“哎,这个好。”徐燕昭又看了他一眼,也不避讳,直接将软甲套在身上。

倒是魏临颐忍不住别开了脸。

再回过头,只见徐燕昭细长的手指穿过腰牌的串绳,黄铜所制的腰牌在她指尖轻如鸿毛地转着。

“魏临颐,想不到你这人小白脸是小白脸了些,气量倒还挺大,居然帮我弄到了队正之职,多谢了。”

魏临颐有苦说不出,只能挥手:“去巡街吧。祖宗,您别惹事。”

徐燕昭一脸正经:“我一个弱女子,只看热闹,能出什么事?”

弱女子……魏临颐真是听不下去了,挥手让她赶紧走。

徐燕昭离开大堂,笑得差点跌跤。

魏临颐这小子,想来是得了他那位了不得的祖父指令,所以想客客气气地对她,又不敢露出已经知晓的表情,忍得可真辛苦。

只是那表情骗骗别人也就罢了,算得上不露声色,可她是什么人?她在皇宫里生活了五年,皇宫里哪个不是虚言假语?

能瞒得住她什么神色的人,还没出生呢。

看魏临颐那神色,八成的那圈子人都知道昨晚圣上夜宿永定侯府了。

嘿,不枉十七爬墙。

徐燕昭心情甚好,看到她领的金吾卫时,脸上的笑容也没少半分。

尽管她的队员看起来十分不靠谱。

四个金吾卫,一个身材魁梧,但叼着草茎站没站相,像个兵痞子;一个面白秀气,瘦似麻杆,腰上还别了把折扇,大约是个公子哥儿;还有一个又老又矮,站着的姿势不太自然,显然腿上有旧伤,几近跛子。

只有一个身材样貌看起来都还正常的中年汉子,年纪约摸四十,不笑时挺正常的。一看到徐燕昭来了,脸上摆出个笑,立刻獐头鼠目起来。

“徐队正安好。”

“各位兄弟好。”徐燕昭笑着抱拳。

那海棠映日般娇艳的笑容,生生将四个属下里脸红了三个。

唯有那跛子冷着脸。

徐燕昭也不以为意,笑道:“四位应当也知晓了,我叫徐燕昭,出身永定侯府,乃是圣上的废后。蒙御史大夫蒋大人照拂,来金吾卫历练历练,挂个虚名而已。说是队正,几位当我是小妹即可,不知几位哥哥怎么称呼?”

这话倒是引得那文弱公子与兵痞子多看了两眼,目光几分诧异。

她虽是女子,但经昨日一事,所有金吾卫都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废后如何不提,单是拿着御史大夫的举荐信而来,又跟右中郎将魏临颐是旧识,便可在金吾卫横着走。

更何况,她可是出身永定侯府。

曾经执掌骁骑营,崇宁公主继承的永定侯府。

可永定侯府唯一的血脉,竟是这样活泼可亲、甚至带着几分天真,显然是出宫玩的女子……

不知几人叹息,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免。

獐头鼠目的中年汉子先半躬着身,抱拳陪笑道:“徐队正客气了,属下如何当得起?小的张高,徐队正唤属下鼠头张即可。”

徐燕昭点头:“老张叔。”

张高连声说不敢,又依次介绍与麻杆公子:“这是吕成泰、周宁全。”

“哦。”徐燕昭点头,“是宣宁伯府与江南周家的公子,幸会。”

张高不意她听个名字便知道两人的出身,不由得怔了一下,才介绍最后的金吾卫,也就是那跛子。“这是步流星,大步流星那个。”

一个跛子,取名大步流星,着实有些可笑。徐燕昭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继续问好:“步大叔好。”

跛子眼皮也没掀一下。

徐燕昭仿佛没看到,转去看张高,兴奋地问:“咱们待会儿便去巡街么?”

“是。”张高明显是被派来照顾她的,应道:“咱们轮值十日休二日,范围是国子监至至东三巷。”

徐燕昭眼睛一亮:“这么说,北曲三里也是我们的巡街范围了?”

张高的神色一时怪异。

北曲三里……那着实不是什么好地方,至少对女子来说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程氏是个被礼教枷锁束缚很深的姑娘,想挣脱并不容易,但她不会永远不明白的。后文还会有很多女性角色,她们或许重要或许不重要,觉悟得早或许晚,但都会有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