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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李大和李二嫂生前有再多的不好议论,死后都化为尘土。
死者为大。
李大嫂让儿女回来给李大披麻戴孝。
她并没有把李大要抛弃他们的事告诉孩子,所以两孩子对于他们父亲感情依旧深刻,哭得稀里哗啦。
两队送葬的人群在村头分开。
一左一右。
小石头捧着母亲的骨灰,往村外走。
他没让母亲和父亲葬一起,请王婆婆给母亲找到个好地方。
钱卿卿站在村口,看着这两队背道而驰的人,心情复杂。
事情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李大和韦紫玫地下有知会不会后悔?
背叛家庭,终将被家庭抛弃。
“哎,都是可怜人!”
王婆婆感慨。
她头上的白发又多了几缕。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
最初,韦紫玫是被说给李大的。
线还是她亲自搭的。
但这两人约定见面的当天,李大在进城路上救了落水的李大嫂。
这一救就被缠住,两人兜兜转转磕磕绊绊成了夫妻。
原本这桩相亲的事,就不了了之,她也没再提。
谁知道,世上居然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后来,李二居然和韦紫玫走到了一起。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惦记对方。当初要相看,他们交换过姓名,知道彼此存在的。不过,我能看得出,他们婚后的生活并不快乐。”
李大不喜欢李大嫂,娶她也是被算计的。婚后,李大嫂又太过强势,两人话都说不到一块。
李二人不错,至少结婚的头两年,他对韦紫玫还挺不错。但随着两人一直没孩子,外人对他们的议论声变多,他开始酗酒,醉后,还打人。
或许就在那段时间,她和李大好上了。
这对原本只差一点就成为夫妻的男女,很难说他们心里是什么时候才起的旖旎,有的对方。
人死,恩怨也随之消散。这时候想这些,也只是无济于事。
“可怜的是孩子,可怜的是孩子!”
王婆婆感慨,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人老,就不愿看到这种送丧的场面。况且,送的还是比她小一辈的孩子。
丧事办完,李大嫂封起李家门,带着两个儿子回娘家,不愿留在这个伤心地。
唯一尴尬的只有小石头。
村里没他家亲戚。
不过,村里不缺他这点口粮,他可以继续在家里住,或者搬到村委会后边那一排孤寡小房子。学费和生活费,村里也可以供到成年。
再不济,他还可以去投奔远亲。
面临这样的选择,小石头沉默。家庭的变故,迫使他以最快的速度成长。
他以沉默的态度拒绝村里人的帮助,待在自己家。
老钱原本想把这孩子接回自己家,让他住上几日,慢慢劝。
但这个想法行不通。
就算他有再多的怜悯和热情,孩子不配合,也没办法。
钱卿卿闲着没事,帮父亲给小石头送了几次饭。
小石头小小一个人,处理家务很麻利。院子里干干净净,原本养的几只鸡也被他喂得很好,看来是以前没少干活。
钱卿卿不怜悯,也不安慰,小石头也根本不需要这些。她神色如常,态度跟以往一样冷淡。
恰好是这样的冷淡,令这段时间受到村里人过度关注的小石头松了一口气。
这一日,她像前几天那样,把食物放在他家桌上,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打算等他吃完,好把东西收拾带回家。
“我明天要走了。”
他背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有个隔房的堂叔,他没有孩子,愿意收养我。”
小石头声音难掩颤抖和忐忑。
他从小在村里长大,现在忽然要离开,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成为陌生人的儿子,很害怕。
“挺好,那里没有人认识你。”
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和背景。也就没有人去嘲笑他,蔑视他,压迫他。
这挺好。
小石头沉默。
屋里只有他夹菜,吃饭的声音。
钱卿卿把桌子收拾好,拿着饭盒准备离开。
“黑水爷爷摔倒的事,是我妈干的,和大伯也有关系。”
他听到了。
妈妈常带的那枚“爸爸送给她的定情项链”是大伯送的。
大伯说会娶她,但她等了很久,这个承诺都没兑现。她气得把项链收了起来。
大伯知道后,把项链揣在兜里,想哄她。但那天晚上被黑水爷爷撞到他们的奸情。
黑水爷爷让他们断绝关系。
妈妈一怒之下,开车把黑水爷爷逼到路边,害他摔倒受伤。
大伯原本想救人,妈妈不许。在争执的过程中,大伯口袋里的项链落入水渠里。
差一点,他们就害死了黑水爷爷。
钱卿卿的动作一顿。
黑水伯摔倒的真相,跟她猜出来的相差不远。但令她惊讶的是,主导者是韦紫玫,而小石头知道后,没有透露一丝一毫,直到他即将要离开。
“还有,是我妈把我爸推下山崖的。大伯害怕我爸说出我妈害他,才给了他一石头。”
加速他的死亡。
兴许是要离开,也兴许是这几日受到钱卿卿的照顾,他忍不住在离开前把压在心里的秘密,一吐为快。
李大对韦紫玫可以说是真爱了!愿意为她做这么多恶事。
钱卿卿终于转身,看向这个不安地蜷缩在凳子上,抱着自己双膝的孩子。
他很爱他的妈妈,所以在村里人面前才把一切错误都推到李大身上。
这是个才刚十岁的孩子!
城府就这么深,想法就这么重。
她心惊。
太过成熟!
太聪明。
“小石头”,钱卿卿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蹲到他面前,“这一切不是你的错!到城里好好读书。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好好去看一看。不要把自己困在过往。”
她相信这孩子能听得懂她的话。
希望他能把自己的聪明用到对的地方。
小石头把脑袋从膝盖里抬起,他早已泪流满面。
这小孩哭得让人心疼。
哎!
钱卿卿捧住他的脸,用拇指擦去他一颗颗豆大泪珠。
以前,他虽然没有父亲,但有母亲,还有大伯一家。
生活条件,算是不错。
她见过他跟村里其他孩子一起嬉戏打闹,笑声传满传遍各个角落,无忧无虑。
“生活给了你磨难,但有一天,它会以另一种方式换成馈赠。”
她不记得自己在哪里看过这句话,此时挺适合拿来安慰这孩子的。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怎么会安慰人。
“真的不是我的错吗?一切会变好吗?”
小石头眨眨眼。
若不是他的出生,爸爸或许不会死。
若不是他报警,大伯和妈妈也不会死。
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家,但外面的声音还是传入了耳。
大伯娘看他的眼神,是埋怨。堂哥离开村子前,跟他说的那番话,是责怪,是厌恶,是仇恨。
村里人多口杂,李大嫂再怎么不愿意,两个孩子也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真相。
曾经的兄弟兄妹,现在成了仇人。
在小石头期待的眼神之下,钱卿卿不得不拍拍他的脑袋,再安慰,“真的!不是你的错!一切会好的。”
她自己都觉得言语干巴巴,没有一丁点安慰人的气氛。
偏偏小石头很吃她这一套。
“我相信你!”
他跟她聊了一会,他心情没怎么沉重。
钱卿卿:……
没想到她居然有安慰人的天分。
小石头离开,村里人都去送他。他这次离开,不知道今生还会不会再回来。
这两家人散的散,死的死。
村里的氛围也变凝重。
道路建成,路灯竖起,村子面貌焕然一新,也引不起大家的兴奋。
药爷爷和药奶奶在村里仔细考察参观,两人很开心。
“三座山环境土质条件各不一样,能种的草药类型也很多!”
药爷爷兴奋。
他手里碾着自己带来的烟丝,放到鼻子下使劲闻闻。
老太婆不许他抽烟,只能闻闻过过瘾。
“但我们今年第一次种,不建议种太多种。金银花、麦冬、重楼、地黄、天麻,这五种就够忙的了!”
药爷爷在钱家住得很舒坦,没有什么隔阂和不便。
早在两年前,受了钱卿卿的帮助后,他就把家里药田重新选种布局。专挑那些种植时间长,护理需求少的药来种。
此刻,他躺在院子里跟钱卿卿同款的摇椅上,吃着井水里吊的凉西瓜,再满足不过!
“对,对,对!步子一步一步迈,慢慢来。”
药奶奶坐在另一张摇椅上,她吃不了凉西瓜,所以拿了一杯温水。
钱卿卿跟他们并排坐,乘乘凉。
只有老钱,在忙着。田里的稻子结穗,要进行田间管理,水位和灌溉都特别讲究,马虎不得,得及时施穗肥,还要除草防虫防高温。
万里长城走了九十步,不能在最后十步倒下。
这时候极为关键。
村里人的视线都集中到田间稻子上,没注意钱卿卿每天不是陪着药爷爷药奶奶上山,就是进城到县,比他们这些地里干活的农民更早出晚归。
药爷爷托关系,找人弄了一批好种子,弄了一批好肥料,钱卿卿得找人接货 。
东西才刚从卡车上卸下,梅青蚨和黑水伯得到消息,特地赶来。
这不是钱卿卿第一次卸货,但却是货最多的一次。
“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雇村里人干活?”
黑水伯观望了一段时间。
卿卿她们公司对三座山的开发,有详细方案。
说好半年内开始分批招工,现在都快一个月了,没动静。
他心急呀!
钱卿卿:……
是她算术出错了吗?半年是六个月,不是一个月吧?
梅青蚨看懂了钱卿卿诧异表情之下的含义,撇过脸,不敢直视她。
他感觉自己像是追债的。
还是那种特卑微的追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