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除月没能抓住他的尾巴。
覆盖软鳞的尾鞭十分灵活,呲溜一下滑走了,与她的手相撞如冷剑碰撞。
不过几息的时间,便可以明显感觉到她的手心火辣辣的。
摊开手却毫无痕迹,依然白净,连皮都没有破。
燕除月惋惜自己的好奇下没能把他的尾鞭失手给折了。
借口都想好了,就说傀儡下手没有轻重控制不好身体。
燕除月煜煜生辉的眼睛不断捕捉祝雎尾鞭的移动轨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上去抓。
祝雎也留意住这个有趣的现象。
祝雎控制着闪着冷光的尾巴往左,燕除月眼中的亮光也随之移动。
尾巴一下扫向右边,她的脸也偏向那个方向,暗暗蓄势,猫儿一样准备狩猎。
祝雎单手支着腰,腹部线条明显,他也对这个躲闪的游戏乐此不疲起来,逗弄着灵活一点的燕除月。
燕除月明知不对,识海中一声又一声地响着警钟,可她的目光至始至终都被祝雎的尾鞭吸引。
祝雎屈指碰了碰光洁的额头,恍然大悟。
“我想起来了。一只眼说过,傀儡身上有一样重要的东西,就来自九命狸妖。”
他欣然道:“你这副样子倒不蠢。”
话说着,他自顾自的轻笑起来,眼中的光堪比宝石,活脱脱的是一个乐观开朗的小仙君。
若非祝雎天生无泪,恐怕泪花都笑出来了,他道:“傻。”
倒是灵动没有了蠢样子,却是个傻的。
燕除月无力反驳祝雎的笑是多么真切,这样一副天真自然的样子究竟蒙过了多少人的眼。
燕除月想着,嘴角也扯出一抹笑,不用照水镜也知极为难看,因为她已经感受到自己面皮的紧绷了。
冰冷而滑腻的触手忽然缠上了在汤池岸旁半蹲的燕除月。
对于其它的事物她没有本身的感受,但是阴暗的气息在她的脚腕上留下的触觉足以让她产生连锁的感官反应。
一瞬间,燕除月就感觉周围都在冒粉红泡泡,若有若无的吸引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祝雎鲜甜的血液。
燕除月默念清心咒,偏头冷眼看着热气袅袅的兰汤冒出一妖娆的妖,循着水迹就看见她尾巴尖巧妙的缠住她的脚腕。
青蛇美人出浴,缓缓回头,就见岸上的二人不约而同的侧头看她,几乎没有先后之分,默契之至,也是同样的目光灼灼。
她定睛一看,青蛇暗骂一声晦气,合着她的蛇尾缠在了燕除月脚踝上,抛的媚眼确权当是抛给了瞎子看。
青蛇锁尾,可是燃情的好东西。
她翘着兰花指一捂嘴,难不成……赫赫有名的夜渊之主是个女身?也不是不行……
可那二人分明气息一致,怎会搞错?
实在不行,两个人一起!
青蛇身为鲜有学问的妖类,却打的一手好算盘。
她很快想通,并露出妩媚的笑意。
燕除月却在一旁不得不感叹她勇气可嘉,不露声色地瞥了一眼祝雎。
青蛇摆明想行勾引之事,还没有挨到祝雎,他便已是嫌恶。
不知是先前铲除夜渊奸细的够多,现在的虾兵蟹将勾不起他提剑的兴致,还是他另有一番绸缪已在满肚子黑水里滚了几遭。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祝雎掌握笑容的变化早已纯熟,他眼中带着蛊惑人心的鼓励。
燕除月看在眼里。
不出意外,青蛇栽了。
青蛇心中狂跳,皮相微调,摇身一变成了个活色生香的美男,他尖利的手轻轻地放在柔软的唇瓣前轻而易举的触碰唇舌。
而后轻轻地搭在池边,他媚眼如丝竟让人不觉得讨厌:“夜渊的尊主,不喜欢女妖,我还有另一副样子……”
青烟一起,略微笼罩,他饱满的胸脯彻底平了,却尽显媚态:“花样也多。”
魅蛇为青,雌雄莫辨,定性前随意更换性别,但过于频繁有损天性,定性后伴侣仍多。
蛇尾存香,伴侣死亡后时隔多年仍然可以诞下子嗣。
魅蛇群居多有浪意少有繁衍,对伴侣不甚满意者,自产后代于钟山。
母者,魅蛇也;父者,魅蛇也。
燕除月识海中突然跳出了青蛇的图鉴,祝雎这是铸造这句傀儡身的时候塞进了多少天地文册啊……
这可能是,身为现任夜渊之主的祝雎可以无知,但是他的跟班必须学富五车。
青蛇蛇尾支撑着他上半身直立,微微覆盖在胸膛上细闪的青色鳞片看起来光滑而细软。
祝雎笑而不语,向下倾身。
青蛇眸光一闪,面飞喜意。
“咻——”
一只冷箭破风而来。
燕除月只见蛇尾一甩,青蛇避无可避便钉在了一旁的石柱上。
冷箭穿喉而过,他的蛇尾痛苦地绞成一团,蛇尾的鳞片因痛苦的纠缠被迫剥落一地。
青蛇面生獠牙,鳞片刹那从他的眼尾延伸至额角,蛇口大张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只留蛇性子无端舞动。
“谁派你来的?”祝雎神色温柔,为他的举止铺上一层柔和的外衣。
燕除月身为祝雎的傀儡,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清楚地看着青蛇痛苦不堪的模样,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祝雎这是明知青蛇的喉咙被钉住,怎么能开口辩解?
青蛇的蛇尾剧烈的抽动,眼中满是对祝雎的仇恨,很快成了恐惧。
“哦?你是说仙盟指使你来的……”祝雎将手放在自己的耳廓旁,做了倾听的姿态。
分明青蛇一言未发,他却做出假意听见的模样,一字一句给对方定罪。
他像模像样的点了点头,转头轻巧地对燕除月笑道:“月奴,听见了吗?”
燕除月立在原地,只觉得脚腕发麻,万蚁啃食。
到底是指听见了什么?
是叫她作出反应,表示甘为马前卒攻打仙界,让她按照铸造时被灌输的对傀儡主的忠诚对祝雎表忠心,还是单纯的问听见没有?
一句话,两个态度,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
对燕除月来讲,是原本的傀儡能不能达到闻君而知雅意的程度,倘若不能,她多此一举,便成了马脚。
祝雎这话可为歹毒,剑指仙界,又疑生暗鬼。
燕除月意识开始模糊,和前世湮灭前魂魄抽离的感觉相似,很轻很轻。
她想,就这样魂归天地摆脱祝雎也是好事。
祝雎八千个心眼窟窿,她实在疲于防备。仙界一代有一代的天才迭出,也是时候各领风骚万八千年了。
祝雎的视线落在燕除月的脚踝上,一朵猩红的花迅速绽放,刀枪不侵的皮下还有青筋状的鼓起。
祝雎尾音带着笑意,豁然开朗,眼神又冰又冷:“……蛊、虫?”
他的手从尾指开始逐次向手心收拢,做了个捏合的动作,如轻轻地捏死一只蚂蚁。
青蛇满面惊恐从蛇尾开始向上蔓延出石霜,面目狰狞,成了石柱上巧夺天工的雕花。
纵眼望去,其他石柱或多或少也有守护兽。
“为了杀我还真是费尽心机。”他轻蔑道。
祝雎的笑意不减反增,却笑得十分奇怪,饱含恶意:“你说是吧?月奴。”
燕除月内视身体一眼认出蛊虫的来历,从祝雎身上的表现不难看出,青蛇身上被种下了往生蛊。
触碰之人皆会中蛊,本来青蛇的目标是祝雎,但是阴差阳错的变成了她。
傀儡无生机,应该不会中招吧?
这样想着,燕除月扑通一声栽在地上,金石撞击的声音十分清脆。
傀儡材料多有木灵。
差点忘了,蛊既毒虫,虫蚁蛀木。
往生蛊,蛊如其名。
源自死灭的神巫一族有风氏,蛊虫恶毒,如腐骨之蛆腐蚀魂灵生生不息,弱者命丧当场,强者虚弱至死。
祝雎只知是蛊,而不知是往生。
往生往生,幽冥九苦,偷运转命。
祝雎笑意敛住,招魂都还没完成,傀儡就要散架了。
揽月尊都还没有被他斩骨杀魂,月奴怎么能散架呢。
祝雎蹲下,兰汤袅袅的热气瞬间包裹着他的身躯,为他披上一件软袍。
他掰过燕除月的腿,冰冷的手贴在她的脚腕上,亮起幽兰的光,那里被青蛇蛇尾缠过的地方正隐秘地盛开鲜红的尾欢花。
燕除月意识混沌,恍惚间感觉到脚下细密的酥痒,如同羽毛轻轻的撩。
她的衣袍被撩起,小腿放在祝雎的小腹处,他漆黑的长发逶迤在地,些许细碎的发丝在他腹部缠绵。
燕除月非属常人的表皮下迅速穿梭过小虫的影子,顺着祝雎的接触,从他的掌心爬入。
刚一接触,瞬间退避三舍。
祝雎邪得让毒蛊都恐惧不已。
往生蛊虫在他的手下刹那灰飞烟灭。
祝雎起身,燕除月的脚咚的一声坠在地上。
燕除月成了死尸一具,他视而不见转瞬离去。
祝雎顺着风的声音找到了潜藏在夜渊的傀儡师计先。
黑衣黑袍黑斗篷,银灰色的头发,一只重华瞳,另一只被碎发挡住了。
计先所在的地方是夜渊最亮堂的地方,而在最明亮的地方却摆了千百个巴掌大的纸扎人围成一圈,清一色的红脸红唇,却没有眼睛。
计先身上绕满了傀儡丝,特殊制造的丝线末端悬挂着更精巧的纸人,约一指大小。
随着祝雎携风而至,纸人先叽叽喳喳的发出纸屑摩擦的声音,在祝雎踏入的一瞬间安静如鸡。
祝雎惜字如金地询问计先,计先告往知来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您已经灭掉了世间仅存的生蛊。”计先一只眼也没从手上折出花的纸人移开,他开口声音听不出男女:“生蛊食灵诅咒,尊主该小心了。”
“原来是生蛊啊……”祝雎路过一个圆脸的纸人,只能用鼠须画的眼眶线抖成波浪,他驻足:“那就是有死蛊了。”
祝雎一个手指把那纸人戳倒,那小纸人一脸哭丧相。
他又乐此不疲的把一排装得冷静的纸人弹倒。
计先见状道:“每个纸人里都有一个灵,有的是仙,有的是人,有的是妖,还有枭;有大有小,有老有少,有些还是一丝神灵或者魔灵。”
“您别吓他们,他们记仇得很,会时时刻刻地监视您,用好不容易捡来的命诅咒您。”
被弹倒的圆脸纸人一听有人撑腰,跳起来叉腰,胸脯直往前挺,随后指着祝雎骂骂咧咧,嘴的位置随意一点的墨点也一大一小,像极了开口一张一合的骂。
在场的纸人,没一个反应有它的大。
祝雎微微一笑,提起纸人把它的头捏扁,属于嘴的墨点凹了进去,瞬间不吭声了。
他手背一翻,圆脸纸人消失了。
计先一只眼盯着他,见祝雎毫无反应,道:“月大人没出问题,您是不会来这里的。”
“这是新制的傀儡丝,最后加上您的血施加傀儡咒,就可以加强月大人与夜渊的联系了。”
祝雎走了好一会儿,燕除月的意识才晃晃悠悠地从半空中飘荡下来,被吸入傀儡身体中。
祝雎三番五次的试探都被她躲了过去,现在气急败坏地离开,应该短时间不会回来。
毕竟夜渊这么大,他身为现任夜渊之主,肯定不会当个甩手掌柜一样太轻松,她倒是拥有了短暂的时间尝试自由活动。
兰汤袅袅,青蛇被永远的封印在柱子里。
燕除月汲取了各种力量,往生蛊削弱了祝雎对傀儡的限制,她循着记忆僵硬的走动来到之前被毁坏的寝殿。
她没记错的话,寝殿不远处会有祝雎日常发号施令的地方——勤文殿。
而恰恰是这样的地方,会留存大量的文籍玉简,就是勤文殿的主人不通文治,也可以装个样子,多多少少起到震慑作用。
一睡千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她总要了解人间,知道她死后发生什么?
不出所料的话,“勤文殿”的这块牌匾,还是夜渊八大魔枭之金萧,去仙界小蓬莱的藏书阁抢的。
祝雎倒不信这些能往他的脸上贴上几片金,这些早不重要了,因为仙界中人人唯恐避他不及。
勤文殿的牌匾一日在这里,仙界来人便会更忌惮祝雎,夜渊诸枭却会崇拜。
燕除月没闻到活气,便直接进去经过书案,在书架上找寻起来。
金萧是个有文化的,勤文殿的布局倒和凡人界的书局相似。
书案上除了摆放整齐新的不能再新的古书,还有七横八竖的留有各界卷宗。
燕除月留心看了一下,无一例外,都有张牙舞爪的几个大字——揽月尊。
再定睛一看,密卷朱红的大字上还有深深的划痕,穿透了底下坚硬的书案。
书案翘起的木皮又把卷宗略微顶起来。
燕除月心中了然,哂笑祝雎前前后后死了又活总共加起来活了万八千年,还大字不识几个。
他被金萧压在一旁启蒙,百无聊赖的用飞刀扎她的名字以泄私欲。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着她不大灵光的脑子里储存了画面,一闪而过。
勤文殿中,金萧磨墨,祝雎玩飞刀,初成傀儡的她被祝雎用傀儡丝牵着写出蚯蚓一样的字。
她一身墨汁,连脸都是花的。
来来回回的,她只能写出个最简单的“月”,祝雎破天荒地的思忖道:“那你便是月奴吧。”
燕除月回忆到这儿,又僵硬的收回手,指尖覆了一层薄灰,夜渊不像仙界,随便掐个决就可以除尘清洁,魔枭大多不在意这些。
更有甚者,化为人形,连麻袋都不屑于披一个,直接游街示众。
燕除月绕过书案,果不其然,在一众狼藉里,找到了关于傀儡术的羊皮卷,都快烂掉了。
她缓慢的端详着。
而另一边,祝雎雷厉风行地取到傀儡丝后,又回到了寝殿,发现没人。
朝里走看到残垣断壁后,他才后知后觉得想起活捉了两个仙界的细作。
“我想起来了……月奴在兰汤。”
他习惯性地扬起浅笑,柔软的衣袍飘动起来,白色的东西打着旋儿落在了不远处。
作者有话要说:
卷宗:机关里分类保存的文件。
具体看百度释意,从古至今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