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进问心殿内取奏报的曲柏舟出来了:“师妹如何也来了?”
洛迦虽位高权重,受仙门众生敬仰,可若从眉眼间却完全分辨不出岁月的痕迹,只是一身端肃的厚重却如佛陀在垂眸看人间,威仪庄严又温柔慈悲。
曲柏舟却不同于洛迦,他面容间沉淀着岁月雕刻后的痕迹,但也并不显得苍老,只叫人觉得威压甚隆。
曲桑的目光自洛迦落到曲柏舟手中的奏报上,“我是来给师兄送药的,兄长是在和师兄商议宗门事务吗?”
“是在商议一些事。”
曲柏舟疑惑,“给师弟送药?”
“是。”曲桑微颔首,“衍苍阁的丹药房之前一直都是由南......慕南枝打理,如今丹药房没人打理了,阿栩和阿鸢又被师兄罚去寒室思过,我怕丹药房没了能用的丹药,便自作主张从藏云阁取了些丹药来。”
她把手中丹药递给洛迦,玉白的瓶身却比不过她莹白秀丽的手。
曲桑的美如高山白雪,乌鬓雪腮,一颦一笑皆是清冷的绝色,遗世而独立。
那样一双本该是明媚艳丽的杏眼,唯有在望向洛迦时才洒落漫天星辰,顾盼生辉。
洛迦却没有伸手去接:“多谢师妹为阿栩和阿鸢忧心,不过我这里还有不少能用的丹药,便不劳烦师妹了。”
曲桑唇边的浅笑微微一顿。
洛迦的话已经算是直白,曲柏舟见状,到底是有些心疼曲桑,便劝洛迦道:“既然是师妹的一片心意,师弟不妨收着,等有用时再用,有备无患。”
曲桑到底是被拒绝过了,没有再执意开口,但曲柏舟的斡旋又让她没有立即收回伸出的手。
洛迦却是再次摇头道:“我明白师兄和师妹的心意,但阁中丹药房里的确还有不少能用的丹药,师妹这些丹药为门中弟子备着倒是比搁置在我这里更合适。”
曲柏舟似是还想再说什么,曲桑却是先笑了笑,道:“是我思虑欠妥了,多谢师兄提醒,我这便把丹药放回藏云阁。”
她将玉瓶拢回宽大的雪色广袖之中,“既然师兄和兄长在商议宗门事宜,我便不叨扰了。”
言罢,她执了礼,目光缓缓从洛迦身上收回后,才转身离开了。
看着窈窕的雪色身影消失在衍苍阁之中,曲柏舟叹息道,“玄微,三千年了,即便是修士,又能有多少个三千年?若非桑儿修为高深,只怕连第一个三千年都不会有,你对桑儿真的没有任何情谊吗?”
玄微是洛迦的道号。
玄天之下,微末之间,无为也,天地为则矣。
故曰“玄微”。
洛迦平静无波地道:“师兄清楚的,我对师妹并没有半分不该有的私心。”
“当真半分也无?”
洛迦看向曲柏舟,“我的的确确对师妹没有男女之情。”
曲柏舟其实很清楚洛迦对曲桑没有任何私心在,只是他不明白:“仙门虽不喜修士过分贪恋男女私情,可也并非是不允许修士结侣,仙途寂寥,师弟即便如今对师妹没有男女之情,何不试试接受?”
若是往日里,曲柏舟是不会怎么过问洛迦和曲桑之间的事。
但洛迦也清楚曲柏舟为何偏偏今日反复让他接受曲桑,无非是五日前他向师兄说过的关于离准之事。
他笑了笑,“师兄,这三千年来,我所见所闻尽皆是众生安居乐业,何为寂寥?”
他道,“何况师兄明知道我时日无多,又何必再劝我耽误师妹?”
曲柏舟轻阖眼,“你若不在了,桑儿她那样的性子,只怕会随你而去。”
“师兄有办法拦住师妹的,不是吗?”洛迦失笑。
“那天下苍生呢?连天下苍生你也不顾了吗?”曲柏舟蹙眉看向洛迦,连提及曲桑时候都是平缓的声音,此时隐隐拔高。
从五日前玄微说他准备在仙门论法大会后便以身镇压离准开始,他就没法平静。
他虽是玄天宗宗主,但若论得仙门苍生敬重景仰的,却绝不是他,而是玄微。
三千年余前,仙门式微,魔修猖獗跋扈到几乎灭杀仙门,玄微以一人之力封印魔门于诲海。
这是玄微首次现于世人眼前,此后,玄微率领众人重振仙门,却又在仙门再次兴盛后隐居于玄天宗衍苍阁,镇压诲海魔修,护卫仙门众生。
仙门能有如今的安居乐业,玄微功不可没。
这三千年来,仙门皆以玄天宗为首,无非是因为玄微的存在,他不希望玄微以身镇魔的确有这个私心在,可他更关切的是玄微分明可以继续封印离准,却为何突然要以身镇魔?
“你该知道玄天宗宗主虽然是我,可仙门众生实则皆以你为首,你若不在了,你教仙门众生今后该如何?!”想起洛迦一直以来的平静,曲柏舟近乎质问地道。
曲柏舟身为圣尊,早已是渡劫期修为。
渡劫期修为修士一怒,可撼动山海,因此即便是曲柏舟微怒的威压在顷刻间释放无疑时,偌大的衍苍阁也瞬间雪消雾散,掠过的风都静止了下来。
簌簌坠落的菩提叶间,洛迦安然平静地抬袖,苍翠的菩提树叶便悉数复归原位。
他凝视向曲柏舟,声音是安抚的,“师兄且静心。”
“我并非是不顾仙门众生,只是三千年了,离准依然顽固不化。”
他道,“若非不可饶恕的过错,即便是魔修,也该有改过自我的机会,可如离准这般不可渡化的魔修,让他消失在天地间方才是正理。待我以身镇压离准后,魔门再不会有威胁到仙门众生的存在,届时便有劳师兄多费些心思渡化魔门中人,但若是如离准这般的魔修,师兄也不必手下留情。”
“就把离准一直困在诲海不行吗?这三千年来,你不是一直这样做的吗?”
曲柏舟因着洛迦声音里有意的安抚而无法自控地消散了不少怒意,可却依然无法完全不怒。
“我封印离准三千年是希望能够渡化他,可既然渡化不了,那便不能养虎为患。”
洛迦道,“何况苍生需要的从来都不该是我,他们需要的是安居乐业,离准魂飞魄散后,有师兄在,天下众生一样可以繁荣安定。”
曲柏舟问道,“你的修为分明比离准高得多,即便要斩杀他,又何须你付出魂飞魄散的代价?!”
“我这些年一直旧伤未愈,虽则修为还在离准之上,可若要他魂飞魄散,我却也是没法全身而退的。”
洛迦身后是明心见性的华盖菩提,复又飘落的风雪簌簌坠落在满树菩提间,却在浮落于遒劲脉络的瞬间消融无踪。纵然是疾风骤雪,却也遮不住明镜台,“到时与其在修为大跌、甚至可能经脉破裂的我身上耗费数不尽的天才地宝,不如让我肉身化归天地,润泽灵脉。”
修士修炼需要充足的灵气,丰裕的灵气难得。
偏偏洛迦不知是何修为和体骼,他一身充裕的灵气哪怕不靠近,修士也可以借他身上的灵气修行,甚至就连曲柏舟这样修为的修士都可以借洛迦身上的灵气修炼。
若洛迦一身修为散尽,化归天地间,润泽的的确是苍生万物赖以生存的灵脉。
可仙门需要的仅仅是他一身的灵气吗?!
曲柏舟更气的是:“这些年你旧伤未愈是为什么,你我都知,但凡你不要这般散尽修为地为各大仙门弟子疗伤,你也不至于现在还旧伤未愈!”
“至于离准之事,你不必再说,我不准!”曲柏舟把手中奏报拍到桌上,“从今往后,我看着你,你给我好好在衍苍阁修炼,什么时候旧伤痊愈了,你什么时候再跟我提去诲海诛杀那魔头的事!”
“师兄何须动怒,我们皆是为了天下苍生,即便意见不和,倒也不必气伤了自己,得不偿失。”
洛迦眉目间一片微凉的平静,伫立的身形仿若不朽山岳,巍峨挺拔。
曲柏舟见得洛迦这般平静的模样,还想再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以玄微的修为,他若下定了决心要做的事情,没人能拦得住。
可比起玄微付出魂飞魄散的代价,他宁可仙门继续忍受离准这个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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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鸢醒来时已经是几日过后,头脑都还是浑浑噩噩的。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昏过去,她虽愚笨了些,可也不至于连意志也如此薄弱,怎么会忽然就晕倒?
寒室除却让宗门弟子遭受身体上的苦痛外,其实更重要的是磨练修士的意志。
修仙一途,除却天资外,最重要的其实是坚定的意志,在寒室中尤其是,只要意志足够坚韧,即便削骨融血的冷寒会重伤修士的身体,会模糊修士的意识,却绝不会让修士彻底昏死过去。
可事实是,她昏过去了,还昏得彻彻底底。
尤其她昏睡前还在寒室里,如今却又回到了她的知晚殿。
凤鸢逡巡了一周,目光最终落到了斜靠在她床边上的苍栩身上。
苍栩的面色极为不好,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如今他靠在她床边,眼眸轻阖时,身上那种支离破碎的脆弱更能让她感知出来。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眉心那朵冰莲。
她记得她之前并没有见过师姐眉心还有冰莲。
等等,冰莲!
寒室里的记忆骤然回笼。
记忆一一浮现眼前时,凤鸢瞳孔控制不住地微微一缩。
师姐,男子,冰莲,眼睛。
她记起来了,她昏睡前最后看的是师姐的眼睛。
师姐的眼睛有问题?
而且她若是没记错,她好像记得师姐在寒室里的面容比之现在的高贵滟华,少了柔美,多了清冽的冷寒。
那是明显属于男子的面容!
师徒恋文的女主其实性别是男,这可能吗?
凤鸢不敢肯定,毕竟她明白人在极度冷寒的情况下,其实是可能出现幻觉的。
但若真的只是幻觉,这未免太过荒谬,难不成是她这几日想避开原著剧情想疯了而出现的幻觉?
凤鸢定定地凝视着苍栩,并没有动手去解苍栩的衣衫
世俗中人的男扮女装可以通过解开衣衫就得知真相,可她如今身处的不是世俗界,而是修真界。
师姐修为比她高上不少,他若是真的男扮女装,她即便是解开他的衣衫也没用。
何况她现在贸贸然就去解师姐的衣衫,十有八九会惊醒师姐。
劳心劳力又没好处的事情,凤鸢才不干!
思忖片刻,她直接一个猛扑,又扑进了苍栩怀里:“师姐快醒醒!”
她虽是震惊于相识将近两百载的师姐也许是男子,可倘若师姐真是男子,那简直再好不过了!
那就可以直接说明她其实根本不用为所谓的原著剧情苦恼了!
只是既然师姐一直瞒着,她即便开口问,师姐只怕也不会真的告诉她,看来还是只有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了。
苍栩本是只需要思过两日,但因着他不放心昏睡过去的凤鸢一个人在寒室呆着,于是便在寒室里陪了凤鸢两日,最后抱着她一同出了寒室。
可到底是承了师尊冰莲,身体还未复原,又在寒室中滞留了三日寒气入骨之故,他竟然守在阿鸢床边时都昏睡过去了。
感知到怀里的温软那一霎那,苍栩完全不需要反应地便接住了跳过来的凤鸢,口头上更是熟练地训斥道,“成何体统!”
凤鸢扑过去是故意的,可恰好这么精准地扑进怀里,也是下意识的,毕竟这么多年和苍栩的嬉笑打闹几乎都让她形成了师姐在就要往他身上挂过去的习惯。
直到苍栩这一声提醒,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师姐可能是男子,她这样扑进一个男子怀里,即便这个男子是她师兄,也不成样子。
可若是她此刻退出去,不就露馅了吗?
到时候师姐岂不是更加防备她?那她还怎么验证师姐是不是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3更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