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所在的承庆坊离着皇城不算远,骑马跑个来回也就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
等着头顶铡刀落下的滋味很不好受,这半个时辰对于武安侯府其他人来说可谓是度日如年。
林岁晚已提前知晓了结果,此时却只觉得跪得无聊得很。
她闲着没事儿干,骨碌碌转着琉璃似的眼珠子,悄悄将自己如今的家人都挨个打量了个遍。
* *
武安侯府人丁单薄,现如今正经的主子只有七人,不算正经的主子仅有一人。
正经的主子分别是:
一:武安侯林晔亭,字伯盛。
乃当世名将,手握京师营精锐,与执掌禁卫军的太后胞兄承恩公王勉之,曾并称将门双星。
如今虽已到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纪,却依然骁勇善战!
二:武安侯独子林绍年,字子华。
乃从小长在脂粉堆里的绣花枕头一个,惯爱怜香惜玉。
如今已三十三岁,却依然只是白身。
三:林绍年嫡妻赵华莹,小字莹莹。
乃前左副都御史赵拙言独女,自幼娇惯纵容着长大。
如今已三十岁,却还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性子。
四:林绍年庶长子林岁晓,子东升。
乃女主双胞胎兄长,是京城出了名的将门才子,早早便走了科举之路。
如今只十六岁,却已经取得了举人功名。
五:林绍年庶女林岁夕,小名昭昭。
乃玛丽苏气运之女,是名满京城的风流人物。
如今同样只十六岁,却已经间接在大旻宦海里掀起了百丈高的巨浪。
六:林绍年嫡子林岁午,暂无字。
乃武安侯府未来继承人,无论是身量容貌,还是心性天资都像极了其祖父林晔亭。
如今只十一岁,却已经被武安侯扔进去京师营里,操练了将近两年了。
七:林绍年嫡女林岁晚,小名晚晚。
乃呆萌小萝莉一枚,性子软,反应慢,奶奶糯糯的十分招人喜欢。
如今刚满六岁,还是懵懂不知愁的年纪。
武安侯府不算正经的主子则是:
林绍年妾室白瑞荷,小字蒹葭。
乃林绍年祖母所赠的通房丫头,与林绍年情谊深厚,未等主母进府,就先生下了一对龙凤双胎。
如今已三十四岁,却依然娇美可人。
跪在最前面的武安侯林晔亭,头带乌纱帽,身穿朱红色绣狮子纹补子的官服。
林岁晚只能瞧见他一个高大宽阔的背影,却莫名觉得那挺直的脊梁似乎很是坚毅。
女主眼里贪慕权势,重男轻女的封建老顽固,或许是个靠得住的盟友呢。
林绍年跪在武安侯身后,穿着一身月华色绣青竹纹的织锦长袍,同样只能瞧见一个背影,却佝偻瑟缩得像是没骨头一样。
看来,在女主心里最为开明深情的父亲,似乎有些担不起事呢。
赵华莹和白瑞荷一左一右地跪在林绍年身边儿。
林岁晚看不清她们面上的神色,只能从后边瞧见个侧脸,隐约却能听见她们似乎都在压抑着声音抽泣。
林岁晚跪在林岁午旁边。
这半大小子长得虎头虎脑的,明明他自个眼里藏着几分不安,却还要宽慰似的冲林岁晚笑了笑。
那模样真是比哭还难看!
林岁午另一边跪着的则是林岁晓。
这个身姿如修竹般挺拔的俊秀少年,此时背脊挺得比他祖父的背脊还要直,像是在跟谁较劲儿似的。
面上神情却十分平静,平静得让林岁晚这个在枉死城内飘荡了百年的小老鬼都有些看不懂!
……
徐大总管很快就回来了。
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皇帝男主韩瞻遹的圣旨,以及一队披甲执锐的禁卫军。
皇帝大概是真的气狠了,那圣旨内容写得十分直白。
先是怨怪林岁夕不知好歹,又骂武安伯府藐视君恩……
最后林晔亭被贬官,武安侯府被夺爵抄家,一家子男女老幼全都被罚去北疆自省!
林晔亭叩头领旨,伸出双手自个摘掉了自个头上的乌纱帽,褪下了那身朱红色绣狮子纹补子的官服。
其姿态之从容,语调之淡然。
让林岁晚甚至都有些怀疑,这抄家流放在大旻朝难不成只是平常事?
不过,当看见林绍年颤抖哆嗦得似散了架,赵华莹和白瑞荷都失声哭泣着瘫倒在地上后,林岁晚才恍然大悟。
心说不愧是身经百战,戎马半生的当世名将!这心态就是好!
林岁午小大人似的将林岁晚摁在怀里,嘴里不停地安抚道:“晚晚,别怕,哥哥会保护你的,别怕啊。”
“……”
我真没怕。
倒是你……,好吧,这个半大的少年果真是像极了其祖父。
他眼里原本藏着的不安在尘埃落定后竟然全都消散,此时坚毅的目光里只剩下想要护住幼妹的决心和担当。
林岁晓侧头看了异母弟妹一眼,搭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似乎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禁卫军刘副指挥使扫了武安侯府众人一眼,语气凉凉道:“诸位还是等兄弟们办完了差事再哭吧,……都自觉一些,免得兄弟们动粗,到时候遭罪还是你们自个。”
林晔亭回头看了家人一眼,眼里带着几分警示和关怀。
赵华莹最先明白过来,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颤抖着手将头发上的珠钗、耳朵上坠子、脖颈上项链、手腕上镯子,统统都取下来放在了身旁的青石地面上。
她双目含泪,屈辱又愤恨地将自己身上的外裳群袄也都脱了下来。
“……”
枉死城里的老鬼说的果然没错。
这抄家真的是连身上好点儿的锦缎衣裳都会被抄走的!
那些衙役官差也真的像雁过拔毛的土匪一样!
即便林家人全都自己个脱得只剩下一身单薄中衣了,他们却还要挨个再搜查一遍。
赵华莹和白瑞荷缝在绣花鞋子上作为装饰的米粒儿大小的金银珠子都被他们粗鲁地扯了下来。
林绍年父子三人穿着的靴子也被他们脱下来抖了抖,还真从林岁晓的靴子里抖落出两张银票来。
刘副指挥使语气有些危险:“小郎君是原本就有这种藏钱的习惯,还是早就知道自己长姐会半夜离家,提前未雨绸缪?”
林岁晓镇静道:“祖父平日管得严,想邀同窗去丽人阁里吃一回酒,还得从姨娘那里偷着拿钱,叫指挥使大人见笑了。”
白瑞荷颤着嗓子帮腔道:“确、确实是奴家私下里塞给他的,他自己估计都忘了。”
“嗤!”
刘副指挥使冷笑一声,不再继续为难林岁晓,却转头瞧着林岁晚半点不遮掩地拿在手里的嫩粉色荷包,面色不善。
他劈手将荷包夺了过去,把荷包里的三条小金鱼儿给倒了出来。
林岁午将妹妹护在身后,挺着胸膛解释道:“指挥使大人,我妹妹才六岁,她什么都不知道……”
林岁晚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努力憋出眼泪来。
她扒着林岁午的臂膀,扯着嗓子哭得委屈极力:“大坏蛋,你还我小金鱼儿!我要告诉皇帝姐夫,你把我的小金鱼抢走了,那是皇帝姐夫送给我的小金鱼儿,呜呜呜……”
枉死城内的小姐姐们说过,玛丽苏女主逃婚那能叫逃婚吗?!那是在刺激男主认清自己的内心感情!
所以……
这声皇帝姐夫,我可叫得一点儿都没高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