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从饭堂走回外女使的后院,外面地上的雪逐渐被晒得化开了。
进了房间,江承澄美滋滋地将食盒放在窗下的炕桌上,一碗蛋羹,一碟豆芽,一块东坡肉,还有半条鱼,看出掌柜是仔细给她装的,一点都没洒。
房间的对面坐着一同回来的彩雪,坐在床边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姐姐,刚刚吉茵姐姐和姽婳姐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样说你,我真是替姐姐难过。”
“嗯嗯。”
彩雪见江承澄不接话,想想,又道了句:“姐姐真就没想点什么法子进淮王府吗?内女使们可都在钻营这事儿呢。”
江承澄听到她的话,放下了筷子。
她看了一眼彩雪,小丫头坐在床边,装着的心事都快溢出来了。
她思忖了下,道:“彩雪,你平时和内女使的院子走得挺近的,消息一向灵通,吴嬷嬷过来相看女使,我听她口中似乎几次提到了一个温泉岭?”
彩雪的脸僵了下,她慌忙转开了视线,“我,我可不知道……”
江承澄了然一笑,这屋里总算清净了。
她将装着鲜肉包子的纸袋拆开,刚放进嘴里一个,房门便被“砰”一声大力撞开了。
李团媛像一团火冲进屋子,不由分说扯住她的前襟,“江承澄!你干了什么好事!”
该来的还是来了。
江承澄满心无奈,燕燕她跟李团媛同住一间,也不替她拦着点。这下好了,她耳朵可有得罪受了。
彩雪被这阵仗也吓得站了起来,但到底李团媛同旁的女使们不同,她同承澄姐姐是朋友。她于是怯生生靠过来几步,小声问道:“媛姐,怎么发这样大的脾气呀……”
“你问她!”
“什么呀。”江承澄伸手将抓着自己衣襟的手扯开,话却是对彩雪说的:“门关上。”
“怎么着,你敢做,还怕人家听吗?”
江承澄拍了拍前襟的衣裳,坐回到窗下的罗汉床边,斜了李团媛一眼,冲她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收回目光执起了筷子准备吃饭。
瞧她这副不痛不痒的样子,李团媛愈发火大,“你还有脸吃饭?你咽得下去吗?这一桌饭菜,用的都是你冒领竹青的葬身钱罢!”
彩雪在门边惊得瞪大了眼睛,她忙竖起耳朵听:“什……什么?”
江承澄再好的食欲,也被她开口闭口的葬身给搅没了,她将筷子放回碗边,眉毛拧成了一股:“你胡说什么?关系好归好,这样讲我照样会去告你诽谤的!”
“伏击董尚书那一晚,你和竹青一同出的任务!竹青她死得那样惨烈,你却毫发无损的回来了!江承澄,你敢说这其中没有鬼!”
这是什么逻辑?江承澄苦笑着看她,“那依你的意思,我活着回来反倒是我的错了。我应该跟她比谁死得更惨才对?”
“你少来这套!”李团媛怒道:“我还不知道你吗?你一向心思多,竹青她是个老实纯朴的,只知道一心为山庄尽忠,她哪有你的那些九转弯弯绕!定然是被你临阵当成了挡箭牌、替死鬼!”
“不,不会的……”彩雪目光闪烁着,忙道:“我相信承澄姐,承澄姐不会做那样的事!对吗?”
江承澄也不恼,她转过身,慢悠悠地将腿盘起来坐在塌边,挑眉看了看李团媛,“这不是你自己的话罢?跟我说说,都是山庄的谁在你耳边吹的风呀?”
看李团媛那脸色,就知道被她说中了。江承澄真是觉得可惜,进山庄这几年,好不容易看到一个至诚至善的姑娘,却也是因为太正直,总被人家当了枪使。
“团媛,你就没想想,她们跟你满腔愤恨的说,怎么没见一个来我这为竹青打抱不平的?”
“竹青她是忠心,当时我们俩身份暴露,那眼瞧着对面百十来个人呢,她举着刀剑大喊一声就往前冲,我想拉都没她跑的速度快。我一个月才拿山庄一两银子呀,你不是要我为这一吊钱银子给山庄捐躯吧?”
还说呢,江承澄回想当时竹青大喊那一声,差点把自己的命都一道喊没了。她能活着回来,那都费了九牛二虎的周旋。
“好,好,你总有理。”李团媛咬牙道:“那冒领银子的事呢!账房的小管事就是人证!燕燕去按的指印!你敢说你没有做过!”
江承澄翻了个白眼,不怪混了这么多年还只是小管事,怎么都是个嘴不严的。
瞧她面上仍旧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李团媛只觉得心痛,她想起竹青,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承澄,山庄里的女使们都不会跟你说这些话,她们是不敢得罪你,不敢得罪汪老,你连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我也不想这样的讨人嫌,可我把你当成朋友呀,我不能眼见着你走歪路!咱们都应该摸着良心做人啊!对吗。”
“青竹她孤苦无依的……她、她是被活捉了折磨至死的,你回来了有苦劳有赏银,你处处都是得意的了!怎么还能昧了良心冒领她的葬身钱啊……”
江承澄瞥了一眼房间里站着的彩雪,再瞧瞧李团媛,她能说什么呢。
李团媛她只道竹青是一个孤女,她根本就想不到竹青没有家人,没人会来认领她的尸身和遗物,那笔银子挂在账上久了最终只会进到山庄管事们的口袋。
账房小管事动了这笔银子的心思,找上她,她装作同流合污,找人冒充竹青的家人,打点了账房上下,最后才会有三成的银子留下来,她又贴了一倍的钱给竹青殓葬,否则竹青早被卷着席子扔到乱葬岗成了孤魂野鬼!
全山庄的女使们都会动动嘴皮子,说风凉话谁不会,靠指责她竹青就能被下葬了吗?
李团媛她不会知道,她根本就不会去想这里面的盘根错节。
她能把这里面牵扯的关系都说给她听吗,她又不是那个傻不拉几的小管事。她只能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含糊其辞地随口敷衍一句:“你都说了她是个孤女,不是我,也会有别人的。”
“好了好了。再跟你啰嗦下去,我的饭可都凉了。知道我这顿饭花了多少银子么。”江承澄龇牙一笑,所有的心事都压在了这副笑底下,将话题岔了过去。
说着直接拿起筷子开动,堵不住李团媛的嘴,她还是先堵住自己接话的嘴罢。
李媛媛在边上看着,看那桌面上的碗碟,有鱼有肉,连大女使彩双的饭菜都不如她。
她自己半个多月没尝过肉了,两个月前被赖在山庄门口的哥哥要去了大半个月的例银,同样是做外女使的,江承澄使着她不屑的手段,就能风光无限,在山庄里什么好处都有她的一份,所有人的眼里都看到的是她。
而她呢?
那个账房的小管事刚进山庄的时候,几次三番被人欺负,是自己一直照料着他。他为了报答,最先找她来谋划竹青的事,被她断然拒绝才找上的江承澄。
结果呢,她李团媛就饱受穷困潦倒,而江承澄却可以拿着这些银子去挥霍,钱生钱让更多的好处找上门!
“你看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