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澄在十七岁以前,也曾一心一意待字闺中,想走贤良淑德的路线。她也曾试图学女红,在房间里偷偷幻想着未来夫君的相貌,企盼着愿得一心人,夫妻二人之间的伉俪情深。
到了十八岁那年,天灾人祸,她眼瞧着父亲母亲为了撑起这个家,早也辛苦,晚也辛苦,身上沾着泥土在田间吃糠咽菜,母亲不止一次在房间里跟父亲埋怨快吃吐了,可第二天、还是照旧带着谷糠出门,把两碗干净的白米饭罩起来,留给年迈的祖父和她。
那一刻,她忽然就死心了。
她想起了多年前劝说父亲纳妾、再给家里添个儿子的那些邻居们。父母年纪都大了,即便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她也可以走出门,女儿同样也可以撑起这个家。
于是趁着白日里父母干活,她偷偷溜出门去,每天在县城里四处打听女子可以赚钱的路子,几番寻觅,终于听说了离着县城三十里处的京郊外有一处庄子对外在招女使。
传闻那庄子背后是朝中一位权臣置在京郊的私产,庄子里豢养了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子,授之以各种技艺,只是时常有下等的女使暴毙,所以常年都在对外招下等外女使。
江承澄也不会料到在两年后的她能够遇上贺临,在当时的世道,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在看到赫封山庄开出一两银子月银的天价时,便一口气在六年的生死契上画了押。
到现在熬来熬去,熬成了阿香婆,她还得再为庄子卖三年的命。
想到这,江承澄叹了口气,再一次为自己年少时的没见过世面,也为今夜赶回山庄发愁——若是再被汤大管事逮到夜不归寝一次,这个月的月银就要扣光了。
真不知道贺临近来为何弄得一次比一次时间久,他那家伙是吃了十全大补丸吗?
她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还要不停在长街上找寻没打烊的客栈将脸上的易容洗净、沐浴,等到一切穿戴停当从客栈出来,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她只好停下将斗篷漏掉的几个扣子重新系好,刚刚随手梳的发髻,这会儿也快被冷风吹松散了,哆嗦着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再抬头,忽见长街对面的绸缎庄前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不知道在风雪中默然注视了她多久。
江承澄微微一愣。
是他。
自从姨母举家将生意迁进汴京,她与表哥沈予棠也有约五六年的时间未见了。
再见时,他穿着一袭绣着竹叶的白色长袍,头发以笄簪束起,腰间系着墨色的孔雀衔花纹佩,比儿时还光华夺目。旁边停当的马车,几个小厮正轮番向里面装着一匹匹绸缎,即便静静地站在那里,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述说着他的清华。
听说他已经过了会试了。而她,她的斗篷里面套着刚穿好的不得体的单衣,发髻凌乱,刚刚在街边所有的丑态,都尽数被他瞧了去。
江承澄那修炼得炉火纯青的人前假笑,突然就在脸上怎么都撑不起来了。
沈予棠紧抿着唇,看她的眼神里透着复杂,他朝她走过去,刚走几步,却被身后的一声轻呼叫停了。
白馨媛从对面赶过来,攀住他的衣袖,“棠哥!绸缎都装好了,你还想要去哪儿?若还不回去,迟了舅母给你熬的羹汤可要凉了呢。”
她咯咯地甜笑打趣,顺着沈予棠视线的方向转过脸,仔细分辨了对面站着的身影,脸色微僵,“是,江承澄?”
白馨媛的笑脸没了。
这不是舅母妹妹家的那个江承澄?她舅母那个妹妹江李氏,从前可是一门心思想把女儿塞进沈家许给棠哥,惦记着沈家的家财,三天两头的没少钻营。
好在舅母家搬去了京城,那江李氏去沈家也没那么方便了,这才断了念想。
白馨媛不觉走了两步到沈予棠身前,隔在两人之间,笑道:“承澄,几年不见你,这半夜三更的,怎么衣衫不整的在街边站着?”
江承澄瞥了一眼后方的沈予棠,见他抿唇不语,她悻悻一笑,“我要回去了。”
“刚巧,我们也是呢,金吾卫府大娘子刚得了几个字帖,高兴的不得了,明日邀各家娘子们前去临摹书法,给舅母也下贴子了!舅母高兴坏了,连夜让棠哥出来给金吾卫大娘子准备礼物,明天一早咱们还得去挑毛笔呢。”
“承澄,你也一起来罢?我记得从前在书院你是最讲究毛笔的了,后来书院你怎么就不来了呢?诗集雅会也总是见不到你。”
白馨媛用最熟稔的语气,每一个字都在戳着她的家道中落。江承澄抬起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目光投向远处,“对面在喊你们呢。”
“哎,可不!给金吾卫大娘子的礼物一点都马虎不得,”白馨媛撒娇推搡着沈予棠,“棠哥,你快去看看,快去啊。”
沈予棠目光落在江承澄脸上,他还想对她说些什么,当着白馨媛的面,却又不好说出口。
只得转身先行离开了。
留下的白馨媛上下打量了江承澄一眼,她忽地凑过来,小声道一句:“好险!万幸舅母没让你这种人嫁进来,不然沈家的家风可就全完了。”
说罢她转身,笑嘻嘻地去追沈予棠。
江承澄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盯了许久,她忽地唤了声:“馨媛!”
“什么?”白馨媛闻声回过头,下一刻,她忽然惊叫一声,整个人踩空直直地向前栽去。
“没什么,”江承澄抱歉地耸肩笑,“我就是想提醒你,那儿有个坑,别摔倒了,卡破了脸,就去不成金吾卫府了。”
毕竟沈家只是商贾,难得能高攀一次官眷的雅集。
作者有话要说:刚刚打开评论区,哗,好多暖宝宝,谢谢大家